九重天阙,劫后余生的肃穆中夹杂着重建的喧嚣。然而凌霄宝殿深处,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帝座阴影之下,却蜷缩着一团与这新生气象格格不入的、散发着腐朽与疯狂气息的存在。
玄霄。
曾经俊朗的面容早己扭曲变形,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与石化相间的质感,如同被岁月和怨毒侵蚀殆尽的顽石。暗红色的魔纹如同活物般在他的脖颈、手臂上蠕动,每一次蠕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和更深的精神污染。他的一只眼睛只剩下空洞的黑窟窿,另一只浑浊的独眼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神经质地转动着,倒映着殿顶残破的藻井投下的、扭曲变形的光影。他像一头被彻底拔去了爪牙、碾碎了脊梁的困兽,蜷缩在冰冷的、布满裂痕的玉阶角落。
一件原本华贵、如今却沾满污黑血痂和不明粘稠物的破旧帝袍,如同裹尸布般勉强挂在他枯槁佝偻的身躯上。他枯瘦如柴、指甲脱落大半的污黑手指,正死死抠抓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在啃噬。啃噬着地上凝结的、混杂着他自己污血的冰冷玉屑,仿佛那是世间仅存的美味,又仿佛是想将这承载着他无尽屈辱的凌霄宝殿,一点点吞吃入腹。
“……混沌归位,平衡为纲。诸天有序,万灵得所……”
“……磐石意志,承天载物;渊流律动,破立新生……”
“……神魔有度,善恶循常……”
庄严恢弘的颂唱声,穿透重重宫阙的阻隔,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狠狠烫在玄霄残存的神魂之上!那是新晋的神官们,正在神庭广场齐声颂唱新纪元的法则祷文!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剜掉他记忆中曾经属于他的荣光,再狠狠钉上耻辱的标签!
“呃…嗬嗬…”玄霄猛地一哆嗦,浑浊的独眼中爆发出极致的痛苦和怨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嘶鸣。他疯狂地试图用那枯槁的双手捂住耳朵,想隔绝那代表着他彻底失败、彻底被世界抛弃的“正音”。但手臂只是徒劳地抽搐了几下,连抬起一寸都无比艰难。他只能更深地蜷缩进冰冷的阴影里,啃噬玉屑的动作变得更加疯狂和绝望,污黑的血沫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的脚步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角落里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自毁。
两名身着崭新制式银甲、面容冷峻的天庭神卫,押着一个浑身浴血、气息萎靡、但眼神依旧桀骜如受伤孤狼的身影,穿过残破的殿门,踏入这片象征着旧日腐朽的阴影之地。
正是刚刚被西王母强行封印、狼狈逐回魔界的大王子——蚩炎!
“进去!”一名神卫毫不客气地推搡。蚩炎一个趔趄,左肩那被翊宸冰魄剑气洞穿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魔血渗出,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哼一声,赤红的魔瞳扫过这破败的凌霄殿,最终落在角落里那团散发着腐朽气息的“东西”上,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奉西王母娘娘法旨,”另一名神卫声音冰冷,如同宣读判决,“魔界王子蚩炎,擅入人界,重伤储君,荼毒生灵,触犯天条!念其初犯,暂囚于此‘思过崖’,静思己罪!待魔尊蚩溟亲至天界,再行论处!” 他特意加重了“思过崖”三个字,带着浓浓的讽刺。谁都知道,这破败的凌霄殿深处,早己成了囚禁玄霄的活棺材。
神卫说完,不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沉重的殿门再次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殿内重归昏暗,只有角落里玄霄啃噬玉屑的“咯吱”声和蚩炎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荡。
蚩炎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嫌恶地看了一眼这布满灰尘和污秽的环境。他强撑着伤体,踉跄着走到一根相对干净些的蟠龙金柱旁,靠着冰冷的柱子滑坐在地。体内“缚神咒印”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魔元,带来阵阵虚弱和剧痛。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屈辱!被西王母像丧家之犬一样打回来,还被扔进了这个疯子老狗的囚笼!
“嗬嗬……呵呵呵……”角落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玄霄低沉而扭曲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他浑浊的独眼转向蚩炎的方向,里面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幸灾乐祸的光芒。“魔崽子……你也被……丢进来了?滋味如何?这天庭的……滋味……好不好受?”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
蚩炎本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闻言更是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他猛地抬头,赤红的魔瞳如同燃烧的熔岩,狠狠刺向玄霄:“老疯子!闭上你的狗嘴!本王子就算被囚,也比你这条在烂泥里打滚的蛆虫强百倍!”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伤势而颤抖,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蛆虫?”玄霄浑浊的独眼陡然睁大,仿佛被这个词深深刺痛,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光芒!“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他猛地挣扎起来,枯槁的身体爆发出与其状态不符的力量,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那残破的帝座,歇斯底里地咆哮:“那曾是我的位置!我的!六界至尊!万神俯首!是你们!是那个该死的平衡之锚!是西王母那个老虔婆!还有那个乳臭未干的云昭!夺走了我的一切!将我变成这样!!”他癫狂地挥舞着污黑的手臂,状若疯魔。
“云昭?!”蚩炎听到这个名字,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眼中瞬间爆发出比玄霄更加炽烈、更加怨毒的仇恨火焰!“那个该死的废物!伪君子!!”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金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落簌簌灰尘。“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躲在女人和老头羽翼下的懦夫!靠着新神的施舍才坐上储君之位!他凭什么!凭什么能拥有……”
蚩炎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苏璃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死死护在云昭身前的眼睛。那股被深深刺伤的痛楚和疯狂的嫉妒再次撕裂了他的心。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暗红的魔血顺着指缝滴落。
“拥有什么?”玄霄浑浊的独眼捕捉到了蚩炎眼中那瞬间的疯狂和痛苦,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发出更加怪诞的笑声:“嗬嗬……女人?是了……你动凡心了?为了一个下界的蝼蚁女子?哈哈哈!蠢货!真是天大的蠢货!那云昭……最擅长的就是这副道貌岸然的伪善嘴脸!蛊惑人心!当年凌瑶那个贱人……不也是被他……”
“闭嘴!!”蚩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猛地暴起!体内被封印的魔元强行催动,带起一股腥风,瞬间冲到玄霄面前!他布满魔纹的大手如同铁钳,狠狠扼住了玄霄枯槁的脖颈!赤红的魔瞳中燃烧着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杀意!“再敢提她一个字!我立刻捏碎你的脖子!老狗!”
玄霄被扼得眼球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脸上却露出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仿佛得逞般的笑容。他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恼……羞成……怒了?被我说……说中了?呵……你……你和我……有什么……区别?都是……失败者……都被那个……云昭……踩在脚下……”
“失败者?!”蚩炎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手上力道更重,几乎要将玄霄的颈骨捏碎!“本王子绝不会失败!等我出去!等我恢复力量!我要踏平天庭!亲手捏碎云昭的骨头!把他珍视的一切!统统毁掉!包括那个女人!”他咆哮着,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殿中疯狂回荡,充满了毁灭的誓言。
玄霄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蚩炎那双被仇恨和疯狂彻底点燃的赤红魔瞳,感受着那几乎将自己碾碎的杀意,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却愈发狰狞。他艰难地抬起污黑的手指,指向殿顶那残破的、仿佛随时会崩塌的藻井,声音如同诅咒:“看……看啊……这摇摇欲坠的……凌霄殿……就像那……伪善的天庭……他们……得意不了多久……混沌……混沌终将吞噬一切……我们……等着……看他们……坠落……就像我……一样……嗬嗬……”
蚩炎顺着玄霄的手指,望向那布满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塌陷的殿顶,又低头看着手中这具散发着腐朽与疯狂气息的枯槁躯体,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混合着同病相怜的扭曲快意,如同毒液般悄然注入他狂怒的心田。他猛地松开手。
玄霄如同破麻袋般摔回冰冷的玉阶上,剧烈地咳嗽着,污血从嘴角和鼻孔涌出,脸上却依旧挂着那疯狂诡异的笑容,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蚩炎,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雕琢的、充满毁灭欲望的艺术品。
蚩炎大口喘息着,左肩的伤口因为强行催动魔元而再次崩裂,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他靠着冰冷的柱子滑坐在地,赤红的魔瞳中,翻涌的怒火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怨毒与决心。他看着蜷缩在阴影里、如同腐尸般的玄霄,又望向殿外那被厚重宫门隔绝的、象征着新秩序的天光。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如同毒蛇般嘶嘶作响,带着玄霄疯狂的诅咒余音:
*“等着……看他们坠落……”*
*“踏平天庭……毁掉一切……”*
失败者的囚笼里,旧日疯魔的诅咒与新锐魔子的怨毒,如同两种剧毒的藤蔓,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阴影中,悄然缠绕、滋生,散发出不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