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阮青雉立刻趴在患者胸膛上,侧耳捕捉微弱的心跳声。
待确定后,她抓起患者的手腕,指腹深深下压,脉搏如丝,从她指下流淌。
单薄,但存在。
阮青雉摸到脉搏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睛。
她缓缓直起腰,看着患者胸膛轻微的震颤,呼吸急促,被汗水浸湿的脸庞渐渐荡起笑,一滴泪顺着眼角滚落,喜极而泣道:“他有心跳了,有心跳了,他活了……”
他不会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振奋了士兵。
他们眼神坚定,步伐稳健,队伍运送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时,卫生所的医生们也推着急救病床飞奔过来,患者不宜挪动,士兵们直接把门板放在急救病床上。
他们疾步推着病床,继续前进。
卫生所为首的医生率先开口:“患者什么情况?”
“急性中毒,毒物不清!”
医生:“症状呢?”
阮青雉:“患者瞳孔扩散,意识不清,皮肤紫绀,躯体抽搐,脉搏呼吸心跳都有暂停,心肺复苏急救了将近二十五分钟。”
阮青雉回答前,就已经在第一时间里,接过护士手中的氧气瓶,动作麻利地将导管塞进患者鼻间,然后反问:“拿了几个留置针头?”
“五个!”
女孩点头,立刻说道:“好!我马上建立多条静脉通道!到医院立刻静滴纳洛酮,利尿剂,还有维生素C降低自由基!一会儿准备洗胃,反复催吐,也可以灌服活性炭,吸附毒性,洗完胃再用盐水进行高位灌肠!”
阮青雉嘴里说着,手下的动作并未停下。
在病床下四个轱辘哗啦啦转动的声音中,她飞快剪开患者裤子,分别在双侧肘部以及下肢插入留置针,然后将尿管放入体内。
做完这一切,病床已经到了急诊室门口。
阮青雉眼眸微眯,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病床,卫生所的医生们接手患者,将他推入病房,进行洗胃准备。
女孩双脚落地的那一刹那,由于身体脱力,眼前恍惚了一秒,身体踉跄地往后倒去。
冯森脸庞升起惊慌,顿时迈出脚,伸手去接。
只是有着岁月痕迹的手刚到半空,女孩柔弱的娇躯便跌进一个更宽阔更结实的胸膛里,他周身僵住,停至半空的手蜷了蜷,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
沈战梧从身后稳稳接住妻子。
他单膝跪着,以腿为凳,让妻子坐在自己的腿上,让她的胳膊圈上他的后颈,而他精壮的手臂拥住女孩脊背。
两人呼吸都很喘,额间的汗水还是滴滴哒哒地往外冒。
沈战梧掏出手绢,抬手要为她擦擦脸。
只是,在视线落在小姑娘脸上的瞬间,他猛地怔住,漆黑的眼眸狠狠眯起,只见女孩的两侧颊边都有一块极其明显的青紫。
形状椭圆,很显然这是指痕。
沈战梧心脏缩紧,胸膛发涨,冷峻的脸上染着杀意,他腮角鼓了鼓,转眸冷眼看向那边的冯森,眸中覆着一层彻骨冷意,深深地盯着男人。
冯森静静望着他……
准确地说,是看他和阮青雉,看他们举止亲密,相互信任的模样,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爽。
冯森迎上沈战梧嗜血的目光,一侧嘴角微扬。
仿佛在说,没错,就是我!
你心心爱爱的小妻子脸上的伤,就是他弄的,是不是有一种自己宝贵的东西,被人玷污的感觉?
冯森想到这,心中痛快。
眼中的挑衅加重。
沈战梧冷冷看着,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下颌处的轮廓狠狠绷起,不过,他很快便收回视线,抬手把小姑娘脸庞上的汗水仔细擦去。
然后打开一个玻璃瓶,放在她嘴边,声音喑哑:“喝点。”
阮青雉借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是葡萄糖。
“哪来的?”她嗓音非常虚弱。
沈战梧又慢慢喂她喝了几口:“是我刚刚让别人拿过来的,再喝点,恢复得快些。”
阮青雉弱弱地点头,乖巧的不像话。
沈战梧喂了她小半瓶,这才放下瓶子,然后抬手轻轻落在女孩纤细的手臂上,指腹小心试探着用了下力道,很轻。
但阮青雉酸胀到麻木的手臂根本承受不住。
哪怕男人的力道轻如尘埃。
半倚在他怀中的小姑娘忽然痛苦低吟了半声,剩下的半句,被她咬在唇间。
沈战梧感受着妻子轻颤的身体,看着她用力咬起下唇,娇小苍白的脸庞微微仰起,正忍着胳膊上难言的疼痛。
阮青雉是真的疼,细白的手指抓紧男人颈上的衣领。
沈战梧见她疼成这样,倏然收回指下的力道,眉头拧成一团解不开的结,他呼吸渐重,好半天才哑着嗓音:“肌肉太僵硬了,得抓紧揉开才行,你忍一下……”
阮青雉无声地点头。
沈战梧再次尝试,小姑娘身体猛地一颤。
他再次顿住。
阮青雉虚弱到寂静无声:“…继续。”
沈战梧黑眸垂下,继续为她按揉手臂,他常年训练,很清楚什么样的手法才会真正缓解肌肉,只是,如今感受妻子的轻颤,看着发际再次被汗水打湿,他的手也在抖,一颗心被揉碎了,碾烂了……
那些送战友过来的士兵站在墙边,看着女孩痛苦隐忍的模样。
一个个别开眼,根本不忍心看。
他们不怕累,不怕疼,不怕浑身染满鲜血,可唯独怕这样一个白净净的小姑娘承受着痛苦,刚刚嫂子说阿杰是因为中了毒。
在部队里怎么会中毒呢?
不用想,肯定是有人在水壶里投毒了!
他们几个相互对视一眼,就已经明白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几人纷纷愤怒地咬紧牙关,到底是谁下得毒?竟害得阿杰和嫂子承受折腾的痛苦……
正在这时,小护士慌张地拉开急诊室的门,目光匆匆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阮青雉身上,求助道:“同志,患者开始呕吐了!”
阮青雉眼神倏然变得明艳,从男人腿上直起身,快步走进急诊室:“赶紧肌肉注射止吐药!”
女孩一走,偌大的等候区瞬间安静。
沈战梧缓缓直起身,周身萦绕着一股如同寒夜里的冰冷,他回眸看向冯森,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眸光锋利。
忽然,他抬脚朝男人腹部踹过去。
冯森怎么说都是一个营长,对打的能力并不低,他手疾眼快,向后飞快撤腰,躲过沈战梧的攻击,可沈战梧快如闪电,一脚踏空之后,另一只脚已经破空而来,朝着他脑袋左侧横扫。
冯森伸出双臂格挡。
他外肘接住了男人的攻击,霎时间,冯森双臂发麻,整个人踉跄地后退几步。
两人拉开了一丝距离。
沈战梧黑眸盯着他,单手解开领口处的纽扣,他舔舔唇,迈着修长劲瘦的长腿,缓步走过去。
冯森也死死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
曾经是他手里的兵。
如今官升三级,成了他的领导,他的团长。
冯森在心里冷笑,眯起眼,甩了甩手臂,一阵剧痛袭来。
他咬了咬牙。
自己了解沈战梧,他刚刚那一下,仅仅只用了三成力道,可就算这样,他的手臂还是仿佛被刀劈了一样疼,见沈战梧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冯森眉头紧锁,心底开始有些打怵……
当沈战梧拳头带着风声挥过来的时候,他只是硬着头皮上。
只是不出两招,冯森整个人被踹飞,他重重砸上墙壁,摔在地上,他脸色涨红,上了岁数的脸疼得扭曲,嘴角新添了一道破痕。
冯森艰难地撑起身体:“沈战梧,我是你营长!”
沈战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冷冽:“难道冯营长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忘记四天前我就已经是你的团长了吗?”
冯森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是团长很了不起吗?就可以随意对战友动手?”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爱人,因为我碰了她,你是给她出气来了,可沈战梧你知道嘛,有人举报你爱人作风有问题,我负责审讯她,这是我的任务,一切行动,有理有据,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配当一个团长吗?”
沈战梧嘴角轻勾,冷冷一笑:“冯营长,谁说我是为了我爱人打你啊?嗯?”
冯森看着男人脸上的笑,呼吸微微一滞。
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阮青雉眼眸轻眯时露出的笑容,竟然,意外地,和沈战梧脸上的笑意逐渐融合,两人眼底的疯劲一模一样。
冯森后槽牙死死咬紧。
沈战梧指着旁边的那些兵,看着男人,厉声道:“冯森,你大小也是个营长,在部队里待了快二十年!刚刚那种情况下,你竟然冷眼旁观!如果我没有出现,因为你的玩忽职守,丧失一条人命,我们就失去了一个战友,冯森,该我来问问你,你配当一个营长,配当一个兵吗?”
男人嗓音深沉喑哑,掷地有声。
冯森头皮瞬间发麻。
他刚刚的确没有立刻指挥队伍。
因为他当时也很乱。
他看着阮青雉跪在阿杰身上,一下一下做着急救,完全被她吸引了思绪,脑海里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沈战梧见他沉默了,冷哼一声:“我现在没空搭理你,等这件事结束后,我需要冯营长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话音落下,阮青雉从急诊室出来。
众人担忧的目光齐齐看向她:“嫂子,阿杰怎么样?他活……活过来了?”
阮青雉表情严肃,缓缓点了点头:“只是……”
“只是什么啊?”
大家的心再次被放在刀尖上。
阮青雉沉声道:“就算他已经洗了胃,用最快的速度将身体里的毒素代谢掉,可这种毒素还是会影响到他的神经系统,后遗症可能会有面部以及四肢出现不同程度的抽搐,严重的话会瘫痪,这种情况都是终身无法恢复的。”
所有人看着她,渐渐沉默下来。
她继续说:“这就意味着,他以后没法成为一名军人了。”
长长的走廊里,针落可闻。
是沈战梧率先打破悲寂的场面:“你说他是中毒?是什么引起的中毒。”
阮青雉:“应该是你们水壶里的水。”
她顿了顿,又道:“我已经让李看山看住那些水壶了。”
沈战梧直接派了一个兵把李看山喊过来。
不出片刻,李看山一个手臂上挂了十几个军绿色的水壶,另一只手里单独领着一个水壶,他黝黑的皮肤上都是汗,气喘吁吁地来到男人身边,立正道:“团长。”
沈战梧沉声问:“阿杰喝得是哪个?”
“这个。”
李看山把右手里的水壶递过去。
阮青雉在一旁看着那只水壶,眉头忽然皱起来:“等一下。”
她快步走过去,抓起水壶仔细看了下,然后抬起头看向沈战梧:“这是你的水壶?”
男人的水壶很好分辨。
因为一侧的壶身上曾经被子弹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在病房里见沈战梧用过。
所以刚刚一眼便认出了。
沈战梧表情镇定:“嗯,是我的。”
认出来是一回事,听见沈战梧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阮青雉眼前忽然恍惚了一瞬,也就是说,如果阿杰没有喝了他水壶里水,那现在躺在急诊室里的人……
会是沈战梧!?
阮青雉抬眸,神色有些后怕:“你刚刚干嘛去了?”
沈战梧如实回答:“有人跟我报告,说是上面领导几天前接到了有关你的一个举报电话,任务已经下达给冯营长了,他带人去了家属院,我不放心,所以去了家属院。”
阮青雉偏头,问道:“看山,你们的水壶是混着用的吗?”
李看山摇头:“不是。”
阮青雉:“那阿杰为什么会用沈战梧的水壶?”
李看山想了下,从那堆水壶中找了阿杰的水壶,说道:“他这里也有水啊……”
“是我……”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细小的声音。
“是我跟阿杰说,沈团长结婚了,他爱人肯定会在水壶给团长装白糖水。”
一个士兵垂着眼,声如蚊蝇。
他沉默几秒后,抬起头,摆了摆手,急切道:“我没有下毒……真的,团长,你相信我……”
士兵还没说完,林如珍诧异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沈战梧?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