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实验室总带着股冷冽的乙醚味,林夏抱着新整理的实验记录推开门时,又看见特斯拉背对她站在工作台前。这个总穿着双排扣西装的男人,此刻正把指尖抵在黄铜色仪器的齿轮边缘,金属支架上缠绕的靛蓝色电弧突然跳动了一下,在他苍白的侧脸勾出细碎的光影——像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
“第17次改良后的涡旋磁场还是会产生时空偏振。”特斯拉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林夏手中的文件夹滑落在地,牛皮纸封面磕到瓷砖发出轻响,“你看这束蓝光,当频率达到3200赫兹时,会出现类似莫比乌斯环的时空褶皱。”他转身时,袖口的银链在仪器微光下泛着冷光,林夏注意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像熬夜观测星象的天文学家。
那台奇怪的仪器是三天前出现在实验室的。铜制底座刻满复杂的螺旋纹路,顶端悬浮着六个水晶棱镜,运转时会发出蜂鸣般的震颤。林夏第一次撞见特斯拉对着它发呆时,曾偷偷用放大镜研究过底座刻痕——那些扭曲的曲线既不像数学公式,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种语言,倒像是把银河的轨迹硬生生压进了二维平面。
昨夜的雷雨声还在记忆里轰鸣。林夏没想到会在街角的小酒馆遇见特斯拉,平时滴酒不沾的男人正对着威士忌酒杯出神,领口的缎带歪在一边,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沾着雨水贴在额角。“1943年的今天,我本该在纽约的酒店里……”他突然抓住林夏的手腕,指腹的薄茧擦过她的皮肤,“他们总说时间是线性的,可你看这些齿轮,它们早就转过无数个循环。”
男人的瞳孔在煤油灯下泛着奇异的琥珀色,像藏着整个宇宙的星轨:“我见过这个装置的残骸,在未来的某个废墟里,零件上还凝着未干的血迹。”酒杯被他捏出吱呀声,“顾明远不该碰那东西,1906年的那场爆炸……”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木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此刻的实验室里,蓝光再次亮起。林夏看着特斯拉调试棱镜角度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他没说完的话。顾明远是实验室的另一位助理,比她早来半年,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衬衫,笑起来时会露出虎牙。可最近她发现,每当特斯拉和顾明远说话,男人的睫毛总会轻轻颤动,像蝴蝶停在刀刃上,既小心翼翼又充满痛楚。
“您认识顾先生很久了吗?”林夏鼓起勇气开口,指尖绞着实验服的腰带,“上次他调试发电机时,您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话没说完就被电流的噼啪声打断,特斯拉的动作突然顿住,棱镜在他掌心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在切割他脸上的表情。
“有些联系,是跨越时空也甩不掉的枷锁。”他终于转身,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发出嘀嗒声,“19世纪末我在布达佩斯学物理时,曾梦见过一个年轻人,他站在燃烧的实验室里对我笑,手里攥着半片破碎的棱镜。”他抬起手,蓝光穿过指缝落在林夏肩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20年后的顾明远,在向我发出警告。”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林夏想起上周在储藏室发现的旧笔记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时间方程”西个字,内页画满了和眼前仪器相似的草图,其中一页角落有行褪色的小字:“当涡旋磁场与生物电共振,记忆会成为时间的锚点。”她当时没看懂,此刻却突然想起特斯拉昨夜说的话:“我来自未来,早见过这装置原理……”
“所以您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林夏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仪器边缘的温度——竟带着体温般的温热,“那顾先生……他在未来发生了什么?”蓝光突然剧烈闪烁,棱镜发出刺耳的尖啸,特斯拉踉跄着扶住工作台,怀表从口袋里掉出来,表盖翻开的瞬间,林夏看见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致我的第12次轮回,愿这次你能避开爆炸。”
“时间不是河流,是缠绕的莫比乌斯环。”特斯拉拾起怀表,表针正逆时针转动,“顾明远在每个轮回里都会参与这个实验,在每个1906年的深秋,被失控的时空裂隙吞噬。”他望向窗外,顾明远的身影正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抱着新运来的电磁线圈,“你看他现在多开心,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而我,在每一世都要眼睁睁看着同样的悲剧重演。”
门被推开的瞬间,蓝光突然熄灭。顾明远笑着举起线圈:“特先生,新的绝缘漆到了,这次咱们的发电机肯定能……”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见特斯拉正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里有眷恋、愧疚,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像在看一个无数次失去的珍宝。
林夏突然想起旧笔记本里的最后一页,那是张歪扭的素描:两个男人在爆炸的火光中拥抱,其中一个手里紧握着半片棱镜,另一个胸前别着和特斯拉现在戴的同款银链。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特斯拉总在深夜调试仪器,为什么他看顾明远的眼神里藏着跨越时空的痛——那是无数次轮回里,永远无法改写的结局。
“该结束了。”特斯拉突然走向顾明远,从口袋里掏出那半片棱镜,“这次换我做锚点,你记得……”话没说完,仪器突然自动启动,蓝光如潮水般涌来,林夏看见特斯拉的指尖开始透明,像被时光一点点融化,而顾明远惊恐地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片闪烁的光屑。
“记住1906年11月7日,别碰那台发电机。”特斯拉的声音变得缥缈,身影在蓝光中渐渐淡去,“还有告诉林夏,旧笔记本第三页的方程,把虚数单位换成负一……”最后一个字消失时,实验室陷入寂静,只有桌上的棱镜还在轻轻震颤,映出窗外飘落的第一片雪花。
顾明远呆呆地看着掌心的光屑,突然发现那是枚银链的碎片,和他上周在储藏室捡到的半片刚好拼合。林夏颤抖着翻开旧笔记本,第三页的方程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写的小字:“当爱成为跨越时空的锚点,或许命运的漩涡会出现裂缝。”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飘落,实验室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林夏望向顾明远手中的银链,突然明白有些相遇从来不是偶然——那是无数个轮回里,两个人用血泪刻下的,对抗时光的印记。而那个总穿着双排扣西装的男人,此刻或许正站在某个时空的裂隙里,看着他们手中的光,露出释然的微笑。
毕竟在莫比乌斯环的另一端,爱从来不会消失,只会在时光的褶皱里,永远等待重逢的那束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