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民间志

第6章 王魁负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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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民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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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零二秒
本章字数:
7342
更新时间:
2025-07-08

大宋庆历年间,莱阳城西的漱玉楼裹在西北风里,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楼下炭炉煨着的茶汤腾起白烟,楼上却静得能听见琵琶弦断的脆响——敫桂英又弹断了根弦。

她望着裂成两截的琵琶弦,指尖还泛着方才震颤的麻意。十三岁被卖入楼里,师父说她天生是弹琵琶的料子,可这些年弹碎的弦,比楼外飘落的雪还多。“桂英,发什么呆?楼下客官都等急了!”老鸨的嗓门从楼梯口钻进来,混着楼下的喧闹。

桂英揉了揉眼角,将断弦抽出,换了根新的。刚拨响第一个音,门“吱呀”开了。进来的书生裹着身灰布袍,肩头落着雪,脸冻得发青,却偏生有双清亮的眼,像淬了寒星的剑。他扫了眼堂内,目光定在桂英脸上,拱手道:“姑娘琵琶弹得好,只是调子太苦,听得人心酸。”

桂英搁下琵琶,抿嘴笑:“客官倒是个懂曲的,这《雨霖铃》本就写离别,奴近日心事重,弹得更苦了。”

书生在对面坐下,解下腰间布囊,掏出本旧书:“在下王魁,从乡下过来,想寻个安静处读书。姑娘这楼里,可容得下我这穷酸?”布囊里除了书,还滚出半块硬饼,冻得邦邦硬。

桂英见他窘迫,心里一软:“客官若不嫌弃,楼上厢房空着,奴给您拾掇拾掇,夜里添个炭炉,总比街头强。”

王魁眼睛亮起来:“姑娘善心,王某记下了。日后若有出息,定不负今日之恩。”

那夜,桂英抱着新拆的棉被往厢房去,推开门,见王魁就着窗台上的月光,正拿树枝在地上划字。炭炉里的火忽明忽暗,映得他侧脸像尊玉佛。“客官,歇着吧,夜里冷。”桂英将棉被铺好,指尖擦过他袖口——补丁摞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想来是自己缝的。

王魁忙起身:“姑娘费心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布囊里摸出半块饼,“姑娘也吃点,垫垫肚子。”饼早被体温焐软,带着股麦香。桂英推辞不过,咬了口,却在抬头时撞见他发亮的眼神,心跳竟漏了半拍。

自那夜后,漱玉楼多了道奇景:白日里,桂英抱着琵琶给客人唱曲,铜板往木匣里落得叮当响;夜里,她摸黑摸到厢房,就着一盏油灯,给王魁缝补磨破的袖口,看他就着半碗冷饭,啃完一本《论语》。

“二郎读书辛苦,喝口暖汤。”桂英将煨好的莲子羹端过去,瓷碗烫得她指尖发红。王魁搁下书,见她手上缠着布,皱眉道:“又扎着了?”说着拿过碗,吹了吹递回她手里,“你也喝,别总把好的留给我。”

桂英低头笑,汤匙碰着碗沿叮当响。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还在时,也总把蜜饯往她碗里堆。后来家道中落,她被卖入青楼,再没人拿她当宝贝疼。如今这个穷书生,倒叫她尝着了暖。

春深时,桂英把攒了半年的银子往王魁面前一推:“二郎,拿去当盘缠,考科举才是正途。”银锭子在桌上泛着光,是她偷偷典当了母亲留下的玉镯,还有这些年客人打赏的钗子。

王魁盯着银锭,喉结滚了滚:“桂英,我……”话没说完,桂英己用帕子包了银锭塞他手里:“奴没别的盼头,就盼着二郎有朝一日高中,堂堂正正走出这莱阳城。”她怕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转身去收晾着的衣裳——那是给王魁赶制的夏衣,针脚细密得像春蚕食叶。

夜里,两人挤在厢房的小床上,就着一床薄被。桂英背过身,听王魁在背后轻声说:“桂英,等我考上功名,一定娶你。”她没应声,眼泪却湿了枕头。自打进了这楼,她听过太多山盟海誓,可今夜的话,偏生像根针,稳稳扎进心里。

清明节前,王魁要动身去京城了。渡口的风卷着咸腥气,桂英攥着他的衣袖,指尖都泛了白:“二郎,你一定要回来。”王魁将她的手包在掌心,目光灼灼:“等我,最多一年,我必来接你。”

船要开时,桂英突然想起什么,拽着王魁往城西的海神祠跑。祠里香火旺得很,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桂英从袖中掏出支香,点着了,噗通跪在神像前:“海神爷爷在上,奴敫桂英,今日与王郎盟誓,愿陪他读书备考,不离不弃。王郎若高中,娶奴为妻;若负奴,天打雷劈。”

王魁也跪下来,将桂英的手握住,声音发颤:“王某对天发誓,若得功名,必迎桂英过门,今生今世,绝不相负。如有二心,叫我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桂英眼泪落下来,把香插好,从怀里掏出个金钗,“喀”地折成两段,一段塞给王魁:“这钗子,你拿一半,奴留一半。若是负心,就当这钗子,断了情分。”金钗是她去年生日时,老鸨赏的,原想着卖了换银子,如今却成了定心丸。

王魁攥着半支钗,指节发白:“桂英放心,我记着。”

那天的海风吹得厉害,把两人的誓言卷进浪里,碎成千万片。谁也没料到,这誓言会像扎进肉里的刺,日后长成蚀骨的藤。

王魁走后,桂英每月都去渡口等。初时,渡船工见她来,还笑着说:“你家郎官定是高中了,正雇大船来接你。”桂英也笑,把绣好的荷包给渡船工看:“奴给二郎绣的,等他回来,也好装笔墨。”

可暑气渐消,秋风渐起,荷包绣了一个又一个,渡口的芦苇黄了又白,王魁的信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桂英的绣鞋磨破了底,脚后跟结着痂,仍固执地坐在渡口的石头上,望着河水发呆。

老鸨催她接客:“你那书生怕是早忘了你!这楼里可养不起闲人!”桂英把剪刀架在脖子上:“谁敢逼我,我就死在这楼里!”她知道,自己赌的不光是爱情,更是这辈子唯一能跳出火坑的机会。

七夕夜,桂英抱着半支金钗,坐在窗前看牛郎织女。小桃端着碗莲子羹进来,叹道:“姐,你别等了。听说京城的状元郎都要娶宰相家的千金了,哪还记得咱们?”桂英没应声,把金钗贴在胸口,冰凉的触感刺得她发颤:“他发过誓的……”

可誓言抵不过光阴,更抵不过京城的繁华。

王魁初到京城,住在贫民窟的客栈,夜里读书,灯油钱都要算着花。同屋的书生们议论:“听说张大人要招女婿,他家千金才貌双全,谁要攀上,前途无量。”王魁捏紧怀里的半支金钗,心想:“桂英还在等我,我不能忘本。”

殿试那日,他穿着桂英连夜赶制的青衫,衣摆上还留着她的针脚。皇榜揭晓时,“王魁”两个字排在第三甲,他盯着榜单,手背上的青筋都跳起来——十年寒窗,终于熬出了头!

踏入官驿的那一刻,靴底踩着青石板,回响都带着荣耀。官员们争着宴请,席间,李大人笑着指了指女儿:“小王才华出众,我家小女粗通文墨,正想找个才子切磋。”那姑娘含着笑,眼波流转,王魁突然想起桂英的脸,竟觉得有些粗陋了——桂英的手因做针线粗糙,脸也因风吹日晒失了娇嫩,而眼前的千金,十指如葱,衣着华贵。

夜里,王魁对着半支金钗发呆,烛光摇曳,仿佛桂英在对面垂泪。他咬咬牙,把金钗锁进箱子:“桂英,不是我负你,是这世道容不得我们。”

三日后,他托书童给桂英捎去一封休书,措辞冰冷:“今己高中,念及你我身份悬殊,恐误前程,故此后两相安好,勿念。”书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揣着信出了门。

那日,桂英正坐在窗前绣荷包,窗外的梧桐叶飘进来一片,黄得透亮。门突然被推开,小桃慌慌张张进来:“姐,京城来信了!”

桂英手一抖,针线扎进手指,血珠滴在荷包上。她接过信,信封上的字迹陌生又熟悉,拆开后,开头“桂英吾妹”西个字,让她浑身发冷。往下读,“今己高中,念及你我身份悬殊,恐误前程,故此后两相安好,勿念。”

桂英眼前一黑,荷包落在地上,丝线缠成乱麻。她抓起信,疯了似的往外跑,跑到海神祠,跪在神像前,泪如雨下:“海神爷爷,您看看呐,他发誓时说的话,全不算数了!我掏心掏肺待他,他竟嫌我身份低贱!”

她从怀里掏出半支金钗,狠狠往石桌上一摔,钗子断成两截:“这情分,断了!断了!”

暮色漫进祠里,桂英解下腰间的丝带,系在梁上。踢开凳子的瞬间,她想起无数个夜晚,王魁在灯下读书,她在旁研墨,那时的月光多亮啊,如今却只剩黑暗。“二郎,你好狠的心……”最后一声叹息,消散在风里。

王魁收到桂英死讯时,正陪着李大人的千金逛庙会。书童跪在地上,递上从莱阳捎来的信,封口处还沾着桂英的血。他展开信纸,只看了一行,手便抖得厉害:“海神祠梁上,奴等来了断……”

那晚,王魁在府衙值夜,烛火突然无风自动, extinguished(熄灭)。黑暗中,传来琵琶声,正是桂英常弹的《雨霖铃》。王魁浑身发毛,大喊“谁在那儿!”,却见一个白衣人影飘进来,脸被黑发遮住,只露出双眼,满是怨毒:“二郎,你好狠的心!”

王魁认出是桂英,吓得瘫倒在地:“桂英,我,我不是故意的……”

桂英飘近,双手掐住他脖子:“你说过不负我,为何负我!”

王魁挣扎着,却动弹不得,首到眼前一黑……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脖子上有青紫色的手印,从此便疯了。白日里,他在街上乱跑,喊着“桂英饶我”,夜里躲在床底,浑身发抖。终于在一个雷雨夜,他逃出府衙,一头栽进河里,再没上来。

百姓们说,那天河面上漂着半支金钗,正是桂英留下的那半支。

莱阳的茶馆里,的说书人添了段新故事:“列位看官,这负心汉王魁,高中后抛却旧情,害得桂英姑娘悬梁自尽。最后呢,被冤魂索命,溺死河中……”台下听众们叹息:“可惜了桂英这好姑娘,遇人不淑啊!”

老人们摇着蒲扇,咂摸着茶碗:“做人不能忘本,否则天打雷劈。”小年轻们却争论:“王魁也是没办法,功名和爱情,换你选哪个?”

可无论怎么争,漱玉楼的铜铃还在响,海神祠的香还在烧。风里依旧飘着莱阳的雪,只是再没人见过,那个抱着琵琶等归人的姑娘,和那个发过誓却负了心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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