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堂,药铺的小阁楼几声轻响后,回归安静。。
面巾被扯下,顾知微长长喘了口气。
沈砚初……
这次估计激怒了他。
江州城内,往后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
她想起逃亡途中,那个大胆的决定——
督军府门前,那棵老杨柳下,新翻的泥土,掩盖了组织的命脉。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能藏匿秘密。
沈砚初的人手,遍布药铺西周。
唯有这“灯下黑”之策,或可一试。
情报能否安然送达,全凭“信鸽”的能耐了。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冰凉的河水没顶,顾知微在药铺后院的河底,潜伏了足足一刻钟,周遭静得只闻水流。
确认无虞,才悄然破水而出。
在老地方留下了“情况有变”的暗号。
她自怀里掏出一团塑料薄膜,飞速缠住湿透的身体——
钻洞时,塑料膜比湿衣服,更顺滑些。
她蜷缩西肢,摸索到院墙左侧墙根,几块砖石应手而开,身子一扭,便如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后院。
前门大街那些“看门狗”再多,也管不到这后院的河。
河对岸是连绵山岭,探子无处立足,这便是她的一重倚仗。
另一边,督军府。
沈砚初站在地图前,指尖轻叩着江州城的几个区域。
放眼江州城,能从他沈砚初枪口下,抢回一条命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完。
“那个身影……
他越想,越觉得与记忆中的人相似。
但,他需要证据。
“少帅,近郊兵工厂送来的那批军火,己经入库了。”
陈川敲门进来。
“按照您的吩咐,放出了部分会从黑市流出的消息。”
“嗯。”
沈砚初应了一声。
“有何动静?”
“己经有好几方势力,暗中派人来打听了。”
陈川说。
“有城里的几个帮派,有想趁乱捞一笔的军阀余孽,还有几个……身份不明的。”
“身份不明的?”
沈砚初来了兴致。
“仔细说说。”
“他们行事非常谨慎,渠道隐秘,我们的人暂时还没追踪到源头。”陈川道。
“不过需求明确,数量不多,要的都是,最紧缺的药品和小型军火。”
沈砚初眉梢微挑。
“那个身份不明的买家,可有提出交易方式或地点?”沈砚初问。陈川递过一张纸条。
“对方要求匿名交易,地点定在城南码头区的一个废弃仓库,时间是后天晚上子时。”
沈砚初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废弃仓库,子时……
很符合某些地下组织的活动习惯。
“抛诱饵。”
沈砚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既然他们爱玩猫捉老鼠,我就陪他们玩两局。”
“少帅,您打算亲自去?”
陈川有些担忧。
“当然。”
沈砚初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神仙,敢在我沈家的地盘上,做这种买卖。”
他停顿了一下。
“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傍晚时分,陈川再次来到杏林铺。
“顾小姐,少帅有请。”
顾知微放下手中的药秤:
“敢问军爷,知微所犯何事?”
“您误会了,”
陈川很客气。
“少帅是请您去聊聊‘黑血病’事件的后续。请!”
顾知微点点头,跟阿祥交代了几句。
随后拄着盲杖,上了陈川的车。
车子驶入督军府,她被带进一间临时辟出的审讯室。
沈砚初正坐在桌后,指间夹着一份文件,慢条斯理地翻看着。
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顾小姐。”
顾知微入座后,他才开口,视线却未从文件上挪开。
“前日里暴毙的那几名巡捕,法医己经验过了。”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
“他们并非死于什么‘黑血病’,而是吸食了一种罕见的植物毒素,导致脏器受损,进而七窍流血、全身发黑溃烂。
稍后督军府会发布公告,澄清事实。”
沈砚初说完放下文件,抬眼看向她。
“少帅英明。”
顾知微 微微躬身,语气诚恳:
“多谢您替民女洗脱嫌疑。”
“不过。”
沈砚初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
“这种毒素的来源,我们查到了一些线索。”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与城西的一家日本商社有关。那家商社,表面做正经生意,暗地里却从事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顾知微心中一凛,面色依旧:
“哦?那真是要恭喜少帅,又为江州城挖出了一颗毒瘤。”
“那家商社,最近采买过一批特殊的药材。”
沈砚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其中有几味,与你那日药臼中,尚未碾磨完的药材,以及你后院中一些不常用的药材,有所重合。”
他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捕捉到异样。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把扯掉那块碍眼的黑布,看看那双眼睛里究竟藏着什么。
顾知微心中冷笑,这是想诈她?
还是真的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少帅,知微开的是药铺,药材种类繁多,本是常事。若仅凭几味药材重合,便将我与那日本商社联系起来,未免太过牵强。”
“牵强与否,我自会判断。”
沈砚初的指尖在桌面轻叩。
“我的人在搜查那家日本商社时,还发现了实验记录。”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上面记载着,他们似乎在尝试,将霍乱病菌与某种毒素结合,制造一种更致命的病毒。”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
“这与知微何干?”
“那份实验记录,被人取走了一张关键页。而取走记录的人,似乎受了伤,现场留下了血迹。”
沈砚初说这话时,眼睛像鹰隼一般,紧紧锁住顾知微。
顾知微心中警铃大作。
“少帅,这是怀疑知微?您应该调查过了,我这双眼睛,不允许我做任何有难度的事。如今,能勉力问诊抓药,一是托外祖父的福,打小训练我。二是多亏阿祥的帮衬。”
她面上升起一丝难过,轻声回答。
沈砚初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顾小姐别急,我还查到另一件事。”
他顿了顿,像是要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你药铺中的龙胆草,近日用量超出了正常消耗。而这种药材,恰好是那份实验记录中,用于中和某种毒素反应的关键辅药。”
顾知微的指尖微微收紧。
龙胆草确实是,她近期消耗量较大的一味药。
因为组织里有同志在执行任务时,接触到了一种日军正在试验的慢性毒剂,需要龙胆草来抑制毒性。
“少帅有所不知,冬季干燥寒冷,伤风感冒的人很多,他们多是寒包火之症,龙胆草自是用的多了些。我家看诊抓药都平价,患者自是比别家多了些。”
沈砚初凝视了她几秒,忽然觉得有些……
有趣。
这个女人,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无论他抛出什么线索,她都能巧妙地避开。
“顾小姐的胆识,比医术还高明。”
他站起身,走到顾知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过,我们……来日方长。
对了,你给的药,效果不错,我需何时复诊?”
“是药三分毒,少帅身康体健,不必多吃,多休息就是。”
顾知微语气淡淡。
“所言极是。“
沈砚初敛去方才的凌厉感,轻笑一声。
”陈川,好好送顾小姐回去。”
顾知微起身,对着沈砚初的方向微鞠一躬,敲打着盲杖,一步步走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