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的意识坠入黑暗时,最先触到的是冷。
不是寻常修士感知的寒风,而是一种浸入识海的冷,像有人拿碎冰往他灵脉里塞。
他本能地想运转混沌归元,却发现灵力在识海深处撞了层无形屏障,"叮"的一声,像玉簪摔在青石板上。
"这是......"他踉跄着站稳,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道缝。
画面像被水浸过的绢帛,慢慢洇出色彩。
他看见自己跪在一处白玉高台上。
不是现在的玄风——没有青冥宗宗主的玄色大氅,没有眉间若隐若现的混沌纹,只是个穿青冥宗内门弟子服的年轻人。
脊背弯得很低,低到发顶几乎要触到地面,而他面前站着的"凌仙羽",周身裹着暗灰雾气,连面容都模糊成一团。
"弟子愿为尊上效犬马之劳。"
那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点讨好的颤音。
玄风的瞳孔骤缩——这是他的声音,却陌生得像从别人喉咙里挤出来的。
"不可能!"他脱口而出,踉跄着冲过去想拽起那个自己,手掌却首接穿透了对方的肩膀,"我不可能对这种东西低头!"
跪伏的"玄风"像是听见了,缓缓抬头。
他的眼睛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没有半分玄风惯有的冷冽,反而泛着病态的讨好:"只要能活下来,当反派还是正派,又有什么区别?"他咧开嘴笑,"你以为你现在的挣扎很特别?
不过是另一种活法罢了。"
玄风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冰凉的镜壁上。
他这才发现,整个空间都是镜面,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自己":有被凌仙羽踩在脚下的,有替凌仙羽挡致命一击的,有在苍梧秘境里主动交出机缘的......所有画面里的"玄风"都在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是命镜对宿命的模拟。"
中性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玄风转头,看见一团淡紫色雾气凝成半透明的人形,眉眼间带着点悲悯,"不是你,是凌仙羽设想的你。
他想通过命镜台,制造一个完全可控的反派——就像当年制造影煞复制品那样。"
"所以之前的死劫延迟......"玄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他在调整剧本?
让我以为自己在反抗,其实不过是按他写好的路走?"
"更准确地说,"梦魇残念的雾气轻轻波动,"他在收集所有可能的'你',然后挑一个最听话的,重塑成新的天命反派。
这样一来,无论原主角线怎么偏,他都能捏出个'该'输给主角的对手。"
玄风突然笑了。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角都沁出泪来:"好个天命金珠的主角,原来怕输怕到要捏泥人玩?"他抬手按在最近的镜面上,镜面瞬间裂开蛛网纹,"但他忘了——"
裂纹中渗出暗灰雾气,缠上他的手腕,像要把他往镜里拖。
玄风的笑容陡然冷下来,混沌之气从丹田翻涌而出,在掌心凝成暗金色光团。
"我是外来者。"
光团撞在镜面上,炸出刺目金光。
所有镜面同时碎裂,碎片如暴雨般坠落。
玄风看着那些"自己"的幻影在金光中化为齑粉,突然觉得识海一阵刺痛——他能清晰感觉到,原本环绕在周身的混沌气运,正像沙粒般从指缝流失。
"果然......"他咬着牙抹去嘴角血迹,"命镜台在吸我的气运。"
"玄风!"
远处传来月清歌的急喊。
玄风的意识突然被拽回现实。
他看见自己仍站在命镜台核心,西周是苏九璃布下的困灵阵,月清歌的问心剑正悬在头顶,剑鸣声里带着焦急。
而命镜台表面的暗灰雾气,此刻正顺着他的灵脉往上爬,像无数条小蛇在啃噬血肉。
"清歌!
九璃!"他扯着嗓子喊,"压制外围波动!
这破镜子在吸我气运!"
话音未落,命镜台突然剧烈震动。
苏九璃的指尖渗出鲜血——她正以心血为引加固困灵阵,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这镜子在同化我的丹火!
月师姐,你去东边!
我压西边!"
月清歌的问心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
她足尖一点跃上半空,剑穗在风中猎猎作响:"玄风,撑住!"剑光如银河倾泻,将命镜台东边的雾气绞成碎片。
但暗灰雾气像是活物,刚被斩断又立刻纠缠上来。
玄风感觉有根细针正往他眉心钻,那是命镜台在强行抽取混沌气运的核心。
他咬碎舌尖,血腥气在口中炸开,混沌归元诀运转到第七重——
"给我回来!"
暗金色气运突然在周身爆发。
那些啃噬灵脉的雾气被震得倒退三尺,玄风的眉心重新亮起混沌纹,比以往更亮三分。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躺着半枚暗灰碎片,正是方才撕裂幻境时从镜中抠出的。
"想夺我的气运?"他捏碎碎片,碎屑在掌心化作青烟,"你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外来者'。"
"轰——"
一声闷响从命镜台后方传来。
玄风转头,正看见影煞复制品摇摇晃晃地站在废墟里。
他的身体不再是纯粹的黑影,而是透出些微人的轮廓,左眼泛着浑浊的灰,右眼却突然清明:"我......不想做镜子。"
话音未落,影煞复制品周身的黑雾开始疯狂涌动。
苏九璃突然变了脸色:"他要自爆!
月师姐,快带玄风——"
"不!"影煞复制品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猛地冲向命镜台,黑影如泼墨般裹住整个镜面,"撕开......裂缝......"
"轰!"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青冥宗山门都在摇晃。
玄风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却硬是咬着牙撑起护体灵光。
等烟尘散去,他看见命镜台表面裂开道一人宽的缝隙,暗灰雾气正从缝里翻涌而出,夹杂着一道冰冷的声音:"你逃不出这个轮回。"
玄风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笑了。
他捡起地上的问心剑,剑穗上的流苏还带着月清歌的体温。
"不是轮回。"他握着剑走向裂缝,衣摆被雾气掀起,"是你害怕失败。"
裂缝里的雾气突然疯狂搅动,像是要把他拽进去。
玄风却加快脚步,在最后一刻纵身跃入——
黑暗吞噬他前的瞬间,他感觉掌心一热。
低头望去,半枚暗金色碎片正躺在掌心里,泛着温暖的光。
(远处,青冥宗后山的老槐树上,一只灰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树洞里,半块命镜核心碎片正静静躺着,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