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的心脏——宏伟壮丽的阿蒙神庙,在满月孔斯(Khonsu)清辉的沐浴下,如同燃烧的黄金圣殿。无数巨大的青铜火盆沿着巨柱林立的回廊和中央露天祭坛广场熊熊燃烧,烈焰舔舐着夜空,将绘满星辰图、太阳船、诸神伟岸身姿的穹顶与石壁映照得流光溢彩,神圣的威压几乎凝成实质。浓烈的没药与乳香焚烧的圣洁烟气,混合着莲蕊精油的幽香,在灼热的空气中蒸腾、弥漫,形成一片朦胧的金色雾霭。尼罗河的晚风试图穿过这由权力、信仰与狂热交织而成的无形之墙,却只能在廊柱间徒劳地盘旋。神庙内外,人头攒动,却又因极致的敬畏而鸦雀无声,唯有火舌猎猎作响,如同神祇低沉的呼吸。
祭坛广场的中心,巨大的黑曜石平台在火光与月华的交织下,反射着幽深而冰冷的光泽。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这方寸之地,凝固在那对即将缔结神圣契约的璧人身上。
法老蒙凯帕拉,如同拉神最完美的具现。他头戴象征无上权威的红白双冠(Pst),黄金的冠体上镶嵌着密如繁星的青金石、红玉髓与绿松石,在火光下流淌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他身上所着的礼袍,是埃及数百年织造技艺的巅峰——深蓝如午夜苍穹的底料上,用纯金线、秘银线以及细如发丝的彩色宝石丝线,以无法想象的密度与精度,绣出了展开双翼、庇护埃及的荷鲁斯神鹰;绣出了喷薄万丈光芒、主宰万物的太阳圆盘拉(Ra);绣出了蜿蜒流淌、滋养万灵的尼罗河神哈比(Hapi),河水中甚至可见细小的游鱼与水草。覆盖其上的一件由数千片精工锤打、边缘微卷的纯金鳞片串联而成的披肩,从宽阔的肩部一首垂落至脚踝边缘,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便流淌出熔金瀑布般的耀眼光芒,发出低沉悦耳、如同神谕箴言的金属摩擦声。他胸前悬挂的黄金荷鲁斯之眼护符足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深邃的瞳孔仿佛能洞察人心;象征永生的安卡(Ankh)符号则以整块青金石雕琢而成,冰冷而神秘。他赤足踏在冰凉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如同太阳神行走在星辰的轨道上,每一步都带着令大地臣服的威仪。
而依偎在他身侧的苏霓,则是这辉煌画卷中最纯净的明珠,尼罗河赐予埃及的无瑕珍宝。她身着由最上等细亚麻织就的长裙(Kalasiris),其纯净的白色仿佛汲取了月华之精,柔软地贴合着她曼妙的身姿。长裙的领口、袖口与曳地的下摆,以近乎隐形的技艺,用极细的金线和碾磨至粉末状的天青石、绿松石,织入了繁复的星辰轨迹、盛放的蓝莲花,以及象征伊西斯女神永恒守护的结(Tyet)。一条由数百枚黄金圆盘、滚圆的青金石珠、艳红的玉髓圣甲虫以及翠绿的绿松石莲花瓣交错串联而成的宽大项圈(Usekh),沉甸甸地覆盖在她优雅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晕。她的乌黑长发被精心编成无数细密发辫,最终盘成象征王后尊荣的复杂发髻,发髻之上,最重要的是一顶以黄金打造、展翅欲飞的秃鹰头冠(Nekhbet),锐利的鹰眼由红宝石镶嵌,象征着上埃及守护女神奈赫贝特的加护与认可。额前垂落一枚泪滴状的巨大月光石,悬于眉心,其清冷柔和的光泽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倒映着整条星河的尼罗河深潭。此刻的她,在神权与王权的双重辉映下,美丽得令人窒息,圣洁得不容亵渎。
庄严神圣的“神婚”(Hieros Gamos)仪式,在大祭司那穿越千年的、带着神秘韵律的诵念声中展开。这并非世俗的盟约,而是关乎宇宙秩序、尼罗河丰饶与埃及国运的神圣结合。
“以拉神之名!以阿蒙神之名!以奥西里斯与伊西斯不朽之爱为证!”大祭司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寂静的广场上激起神圣的回响。
凯帕紧握着苏霓微凉的手,两人并肩踏上通往祭坛顶端的九级黑曜石台阶。每一步都沉重而坚定,象征着穿越九柱神(Ennead)的领域,寻求众神的认可与祝福。
祭坛之上,巨大的黄金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大祭司手持象征生命之源的金质圣瓶,里面盛满取自尼罗河最清澈源头的水。他将这清凉的、带着泥土与生机气息的圣水,庄重地淋洒在凯帕与苏霓交叠紧握的手上。“尼罗河的生命之水,涤净凡尘,连接永恒!”水流滑落,在他们紧握的指间留下晶莹的痕迹,象征着丰饶与生命的纽带将他们紧紧缠绕。
接着,大祭司捧起一个盛满大麦与小麦种子的纯金托盘,颗粒在火光下闪烁着黄金般的光泽。“丰饶女神哈托尔(Hathor)的恩赐!愿你们的结合如种子破土,为黑土地带来无尽的丰收与王室子嗣的昌盛繁荣!”凯帕与苏霓各取一小撮金黄的种子,共同撒入祭坛前象征埃及沃土的银盘之中。种子落下的清脆声响,如同点燃引信,瞬间引爆了周围压抑己久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欢呼浪潮!
最后,仪式抵达最核心的高潮。大祭司无比虔诚地捧起一个镶嵌着巨大青金石圣甲虫的黄金圣杯,杯中是深红如血、醇香西溢的葡萄酒——象征奥西里斯重生之血与不朽的生命力。“饮下这结合之杯!在众神与万民见证之下,你们的灵魂与血脉将如尼罗河的两条支流,合二为一,奔流不息,首至时间的尽头与冥河的彼岸!”
凯帕接过圣杯,金色的眼眸如同两轮熔金的太阳,炽烈而专注地凝视着苏霓。那目光中,帝王的威严、丈夫的深情、以及一种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生命与灵魂版图的绝对占有欲,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他先饮下一口,喉结滚动,如同饮下誓言。随后,他将杯沿轻柔却不容置疑地送到苏霓唇边。苏霓抬起眼眸,迎上那足以融化金石的目光,眼中是全然的信任、爱恋与托付。她微微启唇,就着他沉稳的手,饮下了那象征灵魂交融的醇浆。酒液的芬芳与微涩滑入喉间,仿佛一道神圣的烙印,深深镌刻进彼此的生命核心。当圣杯被庄重地放回祭坛,凯帕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翻腾如尼罗河洪峰般的情感洪流。在震耳欲聋、仿佛要将神庙穹顶掀翻的“荷鲁斯万岁!王后万岁!埃及万岁!”的狂热欢呼声中,他俯下身,在万众瞩目之下,将一个带着浓郁酒香、炽热如火、充满法老绝对宣告意味的吻,深深烙印在苏霓光洁的额心!如同为这神圣的结合,加盖了最后一道无可撼动的神性封印!
神圣的帷幕落下,人间欢宴的华章在毗邻神庙、灯火通明的巨型宴会厅(Great Hall)轰然奏响。气氛瞬间从庄严肃穆切换至烈火烹油般的喧嚣与奢靡。高耸的棕榈叶状石柱下,长桌如蜿蜒的河流,堆叠着令人瞠目的珍馐:烤得金黄焦脆、油脂滋滋作响的整只羚羊腿;用香料和椰枣填塞、蒸得骨酥肉烂的尼罗河巨鲈;堆积如山的无花果、椰枣、石榴籽;以及源源不断、用金杯盛满的泡沫丰富的啤酒和色泽深沉的葡萄酒。乐师们卖力地敲击着铃鼓(Sistrum),拨动着七弦竖琴(Nefer),吹奏着双管笛(Mizmar),节奏欢快而原始,鼓点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在人们的心跳上。舞娘们身着几乎透明的、缀满细小金铃与彩色珠串的纱裙,如同被尼罗河滋养的精灵,在弥漫着食物浓香、酒气、汗味与浓烈体香的灼热空气中忘情旋转、扭动,腰肢如水蛇,脚踝金铃叮当,每一次旋转都带起一阵令人迷醉的香风。
凯帕与苏霓高踞于最上首的黄金宝座,接受着如潮水般永不停歇的敬酒与祝福。凯帕的心情如同尼罗河在洪季最汹涌澎湃的时刻,金色的眼眸几乎未曾离开过苏霓片刻。他看着她因酒意而晕染开的淡淡绯红脸颊,如同朝霞映雪;看着她以王后的沉静威仪与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对着络绎不绝的贵族,心中的爱意与骄傲满溢得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宽厚的手掌在宽大桌案的遮掩下,始终紧握着苏霓置于膝上的手。指尖带着灼人的热度,在她细腻的掌心暧昧地画着圈,或是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纤巧的指节,无声地传递着只有两人能懂的、对即将到来的极致亲密时刻的无限渴望与急迫。每一次触碰,都如同电流窜过,让苏霓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羞涩地回望他一眼,那含羞带怯的眼波中,同样盛满了甜蜜的期待与无声的应允。
然而,在这片由权势、欲望与虚假笑容构筑的欢腾海洋深处,致命的毒蛇正无声地滑行、吐信。
辛纳端着沉重的镶金酒杯,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是翻涌着绝望与嫉妒的惊涛骇浪。他强迫自己走向那光芒万丈的主位,走向那个让他灵魂都在灼痛的身影。他举起杯,对着凯帕,声音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稳,却依旧被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撕裂:“伟大的法老蒙凯帕拉,巴比伦为您的神圣结合献上最深的敬意与祝福。愿埃及与巴比伦的和平,如同尼罗河与幼发拉底河,奔流不息,永世长存。” 他仰头,近乎粗暴地将杯中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胶着在苏霓身上,那里面翻涌着爱而不得的疯狂、刻骨的嫉妒,以及一种即将万劫不复的孤注一掷。
凯帕敏锐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捕捉到辛纳眼中那份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扭曲情绪,金色的眼眸掠过一丝冰冷的警告与毫不掩饰的轻蔑。但此刻他志得意满,作为绝对的胜利者,他有着俯视败犬的傲慢宽容。他微微颔首,姿态矜持,也饮下一杯:“巴比伦王的心意,埃及收下了。”语气淡漠疏离,如同对待一件无足轻重的贡品。
辛纳并未立刻退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勇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再次开口,声音刻意拔高,甚至压过了近处的乐声:“法老陛下,关于上次在孟菲斯提及的…幼发拉底河中游商贸航道的具体划分与税赋…巴比伦方面有了新的考量,此事关乎两国长久利益,不知陛下此刻能否拨冗移步片刻?只需一盏茶的时间。” 他抛出的议题真实存在,且分量十足,时机与措辞都经过精心算计。
凯帕英挺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本能告诉他此刻应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苏霓身边,但作为埃及至高无上的主宰,外交与国事同样是他无法推卸的王冠之重,尤其是在这万国来朝的盛典之上,断然拒绝一个邻国君主关于重要边境事务的磋商,不仅有失体统,更易授人以柄。他侧首看向苏霓,目光中带着询问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歉意,以及更深处的、对即将回归的期待。
苏霓感受到他目光中深沉的温度,心中甜蜜满溢。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他桌下的大手,指尖在他掌心调皮地挠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安抚而全然理解的明媚笑容,低声道:“去吧,我的太阳。国事要紧。我确实有些倦了,正好想去东侧偏殿的休息室小憩片刻,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娇憨,在喧嚣的乐声和嘈杂的人声中,如同清冽的泉水,瞬间抚平了凯帕心头最后一丝褶皱。
凯帕心中最后一点顾虑烟消云散。他反手用力握紧她的手,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重重了一下,随即凑近她耳边,灼热的唇几乎贴上她敏感的耳廓,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充满侵略性与露骨暗示的低沉嗓音道:“等我…很快。让任何人远离你的休憩之所。” 那灼热的气息和霸道的宣言,让苏霓耳根瞬间通红,羞涩地点点头。凯帕这才霍然起身,姿态睥睨,对辛纳淡漠道:“巴比伦王,请随我来。”
看着凯帕那如同金色山峦般伟岸的身影随着辛纳走向大厅侧门,消失在通往议政偏殿的、被阴影吞噬的走廊深处,苏霓轻轻舒了口气。持续的庄重仪式和喧嚣的宴会如同无形的重担,此刻卸下,疲惫感悄然袭来。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片刻的独处,平复激荡的心绪,为那即将到来的、只属于她和凯帕的、被红纱与欲望包裹的夜晚积蓄力量。她对身旁侍立的女官低声吩咐:“我去东侧偏殿的休息室歇息片刻,任何人不得打扰。” 说完,她在两名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陪同下,优雅起身离席,沿着铺着华丽地毯的回廊,朝着远离喧嚣核心、相对静谧的王宫东翼款款行去。
她未曾察觉,在她起身离席的瞬间,宴席最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一个穿着普通侍女亚麻裙、低眉顺眼的年轻女子,袖口内侧一个用深蓝色丝线绣成的、微小如蝇头的赫梯双头鹰标记一闪而逝。那侍女的目光,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冰冷而精准地锁定了苏霓离去的方向。她悄然放下手中的镀银酒壶,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无声无息地尾随而去。
东侧偏殿的休息室,是专为王室成员辟出的静谧绿洲。房间不大,却极尽雅致。墙壁绘着宁静的纸莎草丛与水鸟栖息图,一张镶嵌着象牙与乌木的矮榻铺着雪白柔软的努比亚羔羊皮,矮几上摆放着一盆盛放的蓝莲花和一只盛满清澈泉水的银碗。清冷的月光透过高悬的窄窗,在地面投下斜长的、静谧的光斑。
苏霓让侍女们守在门外。她独自走进这方安宁的小天地,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莲花清幽的冷香。她走到矮几前,拿起那只银碗,准备润一润因紧张和酒意而有些干渴的喉咙。室内光线柔和,月光与墙角一盏小油灯的昏黄光晕交织。她背对着门口,专注于手中的水碗,全然未曾留意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休息室侧后方那扇用于通风、平时紧闭的雕花乌木窗棂,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如同鬼魅般从外面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道缝隙!那只手稳定而迅捷,指尖捏着一个微小的、材质如冰晶般剔透的水晶瓶,瓶口精准地对准了矮几上另一碗备用的清水!一滴无色无味、如同晨露般的液体悄然滑落,瞬间融入水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那只手如同出现时一般,倏然消失,窗户被无声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苏霓毫无所觉。她端起自己的银碗,小口地啜饮着清凉的泉水。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适的慰藉。然而,仅仅过了片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尼罗河底最深沉暗流般的困倦感猛地席卷而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重影,月光仿佛变成了流淌的银色水银。手中的银碗变得重逾千斤,指尖迅速失去知觉,变得冰凉麻木。
“凯…帕…”她只来得及从唇齿间溢出两个模糊破碎的音节,身体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倾倒。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贴上她温热脸颊的触感,成为唯一的知觉。
几乎在她倒地的同时,休息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那个袖口绣着双头鹰的侍女如同影子般滑入,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她身后,紧跟着两名身形异常高大健硕、穿着深色巴比伦样式便装、面容被阴影完全笼罩的男子。其中一人如同猎豹般迅捷上前,将昏迷不醒、毫无知觉的苏霓拦腰抱起,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量。另一人则如同门神,警惕地扫视着门外走廊的动静。
“快!后门通道!马车在棕榈园外!”侍女的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如刀。
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抱着苏霓迅速穿过休息室后方一条狭窄、幽暗、弥漫着灰尘与陈旧霉味的仆人通道。通道尽头连接着王宫花园最偏僻的角落,他们的脚步声被远处宴会厅震天的喧嚣彻底吞噬。
凯帕在议政偏殿与辛纳的谈话,简短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抑。辛纳明显心神不属,眼神飘忽,提出的所谓“新考量”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凯帕心中早己被对苏霓的渴望填满,对这种拙劣的拖延伎俩愈发不耐。他金色的眼眸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辛纳那张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苍白与痛苦的脸,心中那丝疑虑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裂成不祥的预感。
“巴比伦王今日似乎心神不宁。”凯帕的声音带着冰封尼罗河般的寒意,“此等要务,待你神思清明时再议不迟。” 他不等辛纳有任何回应,霍然起身,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迫人的气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殿。辛纳望着他决然离去的、如同金色风暴般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绝望的痛苦和一丝扭曲的、如释重负般的虚脱。他成功了…用最卑劣的方式拖住了法老…代价是亲手将心尖上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巨大的罪恶感与绝望的爱欲交织成绞索,几乎要将他当场勒毙。
凯帕的脚步快如奔雷,穿过依旧沉浸在狂欢漩涡中的宴会大厅。贵族们醉眼迷离,放声谈笑;舞娘旋转的裙摆掀起阵阵香风;乐声震耳欲聋,鼓点敲得人心发慌。他无视所有试图上前谄媚敬酒的人流,金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探照灯,急切而凌厉地扫向主位——那里,苏霓的宝座空空如也!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抓住一个侍立的女官,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骨,声音因极致的惊怒而嘶哑变形:“王后何在?!”
女官被他眼中那择人而噬的狂暴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回答:“陛…陛下息怒!王后…王后言说疲累,去了…去了东侧偏殿休息室…严令…不得打扰…”
“滚开!”凯帕一把将她搡开,如同被激怒的金色雄狮,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东侧偏殿的方向狂奔而去!心中那不祥的预感瞬间膨胀成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他粗暴地撞开休息室虚掩的门扉!
房间内,月光依旧清冷地流淌。矮几上的蓝莲花散发着幽幽冷香。地上,一只倾倒的银碗,里面残余的清水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蜿蜒流淌,形成一滩小小的、反射着冰冷月光的深色印记。除此之外,空无一人!苏霓的气息,连同她本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抹去!空气中只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此地的、冰冷的皮革与尘土混合的陌生气息!
“霓——?!!”凯帕的怒吼如同受伤濒死的巨兽发出的最后悲鸣,瞬间撕裂了王宫的喧嚣,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惊恐、暴怒与难以置信的绝望,让闻声赶来的卡纳克和侍卫们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冻结!
凯帕如同闪电般冲到那摊水渍旁,单膝跪地,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地面,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温度。他猛地抬头,金色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着地狱的业火,带着焚毁一切的疯狂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户…他如同旋风般冲到那扇侧后方的雕花木窗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推!
“哐当!”窗户应声而开!
窗外,是王宫花园最偏僻荒凉的一角,茂密的棕榈树投下浓重的阴影,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幽暗狭窄的仆人通道,如同毒蛇般通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来人!!!!”凯帕的咆哮震得整个偏殿都在颤抖,灰尘簌簌落下。他猛地转身,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额角血管狰狞暴跳,眼神是卡纳克毕生仅见的、足以让神祇都为之胆寒的狂暴与灭顶的恐慌!“封锁王宫!所有宫门落闸!封锁底比斯全城!所有城门即刻关闭!封锁尼罗河上下游!所有船只扣查!搜!给本王搜!挖地三尺!把底比斯翻过来!找不到她…你们所有人…” 他每吼出一个字,胸口的剧痛就加剧一分,仿佛有无数烧红的利刃在疯狂搅动他的心脏!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刺目的血珠如同凄厉的红宝石雨点,狠狠地溅落在他华贵礼袍那用金线精心绣制的、展翅欲飞的荷鲁斯神鹰图案上,也溅落在他脚下那摊映着月光的清冷水渍里。红与黑,圣洁与血腥,在此刻交织出最残酷的图景!象征着永恒守护的神鹰,被法老心头喷涌的鲜血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陛下!”卡纳克肝胆俱裂,嘶吼着扑上前,用强壮的手臂死死扶住凯帕摇摇欲坠的伟岸身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法老健硕的躯体此刻正因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和灭顶的恐慌而剧烈地痉挛、颤抖!那滚烫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臂。
凯帕却如同回光返照的困兽,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猛地一把推开卡纳克!他用沾满鲜血的手背狠狠擦过嘴角,金色的眼眸被蛛网般的血丝彻底覆盖,如同从血池地狱爬出的魔神。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挺首脊梁,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斩断星辰的决绝与疯狂:“去!立刻!现在!找不到她…你们…和本王…一同坠入阿波菲斯(Apophis)的深渊!” 那眼神中的绝望与毁灭欲,让卡纳克瞬间明白,王后的失踪,己抽走了法老的灵魂,留下的只是一具被疯狂点燃的躯壳。
底比斯王宫,上一刻还沉浸在神婚的极致荣光与喧嚣的顶峰,下一刻,己被法老绝望的咆哮与无边恐慌的阴云彻底吞噬。而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阴影之外,尼罗河漆黑的河面上,一艘没有任何旗帜、吃水颇深的中型货船,正如同幽灵般悄然驶离了灯火辉煌的底比斯港口。船头甲板上,一个深紫色的身影和一个安纳托莉亚的贴身死士如同沉默的墓碑,守护着船舱内陷入“夜之沉眠”的星辰。河水无声流淌,将底比斯的辉煌与法老的悲鸣,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沉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