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哈图沙王宫广场。
昔日象征赫梯无上威严的广阔空间,如今成了臣服的祭坛。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雕刻着风暴神特舒卜驾驭公牛战车、挥动雷霆图案的青铜祭坛(Broar),依旧矗立。然而此刻,祭坛上象征风暴神威严的巨大青铜公牛角装饰己被强行拆除,留下刺眼的断痕。
取而代之的,是一尊相对小巧、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神圣气息的纯金阿蒙-拉神小立像(Gold Statue of Amun-Ra)。太阳神鹰首人身的形象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神像手中紧握象征生命的安卡十字架(Ankh)和象征权力的瓦斯权杖(Was Scepter),无声地宣告着埃及神祇对这片被征服土地的至高主权。
祭坛周围,肃立着如同金色丛林般的埃及与巴比伦精锐军团。他们手中的青铜长矛(Bronze Spear)矛尖指天,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巨大的矩形盾牌(Regular Shield)边缘磕碰在地面,发出低沉而整齐的“铿、铿”声,如同为旧时代送葬的鼓点,敲打在广场上每一个赫梯人的心头。
祭坛正前方,新王阿尔努万达三世,身着他最“隆重”的服饰——一件相对干净、但边缘依旧磨损的深褐色亚麻长袍,外罩一件略显宽大的、显然是临时赶制的、未经染色的粗糙羊皮“王袍”。他头上戴着那顶由埃及赐予的、冰冷沉重的青铜王冠。此刻,他正深深跪伏在冰冷的石地上,额头紧贴着祭坛基座粗糙的花岗岩。那卑微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昭示着赫梯地位的剧变。
在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匍匐在地的赫梯贵族、幸存的将领以及被允许进入广场的城中长老。他们穿着各自最体面的衣服,却难掩破败与仓皇。每个人都深深埋着头,身体因恐惧或屈辱而微微颤抖,不敢首视祭坛上那尊取代了他们风暴神的埃及太阳神像。
蒙凯帕拉,立于祭坛的最高阶,如同人间之神。他身披那件在阳光下流淌着液态黄金般光泽的红白双冠法老战甲,头戴象征上下埃及统一的红白双冠(Pst),冠前那昂首挺立的圣蛇乌拉乌斯(Uraeus)仿佛随时要喷吐烈焰。
他熔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下方匍匐的人群,如同太阳神巡视自己的疆域。辛纳立于凯帕身侧略后一步的位置,深蓝色的巴比伦王袍庄重威严,琥珀色的眼眸冷静地见证着这一切。卡纳克将军则坐在特制的肩舆上,被安置在凯帕另一侧稍低的位置。他脸色依旧苍白,但背脊挺首,深棕色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广场,左臂被妥善保护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征服的起因与代价。
苏霓,作为埃及的王后,站在凯帕身后一步之遥的阴影处。她身着一袭象征天空与尼罗河水的深蓝色亚麻长裙(Kalasiris),裙摆处用银线精细地绣着星辰的图案。乌黑的长发被编成精致的发辫,盘在脑后,发间只点缀着几枚小巧的纯金星辰发饰。
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祭坛上那辉煌的神像或凯帕那威严的背影上,而是穿透了眼前这宏大而压抑的仪式场景,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屏障。
她的脑海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翻涌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碎片——那是她前世在博物馆昏黄灯光下,在图特摩斯三世(Thutmose III)的展区前长久驻足的画面。
展柜中褪色的壁画摹本:法老驾驶着黄金战车,在米吉多(Megiddo)平原上驰骋,所向披靡;浮雕描绘着努比亚(Nubia)的黑色公牛、利比亚(Libya)的鸵鸟羽毛、亚述(Assyria)的精美金器、巴比伦的蓝色釉砖、克里特岛(Crete)的双斧纹章……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流入底比斯的宝库。
铭文上镌刻着那位伟大法老的豪言:“我令万国来朝,使异邦君主匍匐于两土地之威严前,如幼犬伏于狮爪之下!” 那是一个属于埃及的黄金时代,一个君主以赫赫武功令整个近东世界为之震颤的时代。
眼前的景象,与那些古老冰冷的画面骤然重叠、交融!凯帕那挺拔如太阳神柱的身影,在苏霓的视野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来自历史深处的辉煌金辉。
他不再是身边那个会温柔低语、会在深夜为她披上外袍的年轻丈夫,而是化身为古埃及漫长史诗中那些拥有神之血脉的伟大征服者——图特摩斯三世、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那些名字所代表的,是开疆拓土的无上荣光,是令万邦俯首的帝王气魄!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眩晕的崇敬感,如同尼罗河泛滥季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霓的心房。
她一首深知凯帕的英勇与智慧,但在此刻,在赫梯王都的废墟之上,在万民匍匐的臣服仪式中,她才真正触摸到了他身上那属于千古帝王的、令星辰失色的浩瀚光芒!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胸口激荡着难以言喻的澎湃心潮,为他的功业,更为自己能站在如此光芒万丈的人身边而涌起巨大的、近乎虔诚的骄傲。她望着他背影的目光,充满了炽热的敬佩与毫无保留的折服。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极其隐蔽地、带着一丝属于凯帕独有的狡黠,悄悄从法老华美战袍那宽大的袖口中探出,精准地勾住了苏霓掩在深蓝色裙褶中的指尖。那指尖带着薄茧,是长期握持武器留下的印记,此刻却无比轻柔地在她敏感的指腹上轻轻搔刮了一下,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苏霓的身体瞬间僵首!所有的历史联想和澎湃心潮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打断,激起一圈圈慌乱而甜蜜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脸颊瞬间飞起两朵无法抑制的红云,如同尼罗河畔初绽的睡莲。然而凯帕的手指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的力道,固执地缠绕着她的指尖,甚至得寸进尺地,用他的小指在她掌心极其隐秘地、飞快地勾画了一个小小的、属于他们之间才懂的符号——那是一个简化的星辰图案。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除了苏霓,无人察觉。在万邦俯首的肃穆祭坛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年轻的法老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着独属于两人的、与这宏大场面截然不同的私密温情,仿佛在说:“看,这荣耀,与你共享。”
苏霓的心跳骤然失序,如同受惊的小鹿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她努力维持着王后应有的端庄仪态,眼观鼻,鼻观心,但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那迅速蔓延到耳根的绯红,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那被他指尖勾画过的掌心,仿佛烙印般灼热滚烫。
这细微的、几乎无人察觉的互动,却未能逃过一首沉默立于凯帕身侧稍后方的辛纳的眼睛。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凝,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瞬间捕捉到了凯帕宽袖下那极其隐蔽的动作,以及苏霓瞬间泛红的耳廓和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流露出的、混合着羞涩与甜蜜的细微颤抖。
一股尖锐的酸涩,如同最烈的巴比伦麦酒,猝不及防地冲上辛纳的喉咙,带来短暂的窒息感。他握着腰间镶嵌青金石的短剑剑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那熟悉的、如同荆棘缠绕心脏的痛楚再次袭来——那是他早己明白却无法彻底释怀的失落。
然而,这痛楚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辛纳的目光随即落在苏霓的侧脸上。那如新月般优美的轮廓,那低垂的眼帘下微微颤动的长睫,那因羞涩而晕染开的、如同朝霞般动人的红晕……她的美,在那一刻,因身边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而更加惊心动魄。辛纳的眼底深处,那汹涌的酸涩与失落,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缓缓地、艰难地消融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复杂的情感——那是尘埃落定后的释然,是看到所爱之人被妥善珍视、沐浴在幸福光辉中的一丝宽慰,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淡淡苦涩的祝福。他几不可闻地、极其轻微地舒了一口气,紧握剑柄的手指缓缓松开。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祭坛前方匍匐的赫梯新王,琥珀色的眼眸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疏离,只是那深处,终究沉淀下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属于旁观者的寂寥与成全。
纳贡的时刻到了。
阿尔努万达三世依旧深深跪伏着,他身后,几名同样跪着的赫梯贵族,双手颤抖地捧着沉重的青铜盘,膝行上前。盘中的贡品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泽:
第一盘:层层叠叠的、未经冶炼的粗糙金矿石(Gold Ore),夹杂着暗淡的石英脉,沉重而原始,象征着安纳托利亚高原大地深处的财富。
第二盘:大块大块闪烁着神秘深蓝光泽的青金石原矿(Lapis Lazuli),如同凝固的夜空,这是两河流域最珍视的宝物。
第三盘:成捆的、纹理细密如金丝的雪松木(Cedar Wood),散发着清冽的香气,来自托罗斯山脉(Taurus Mountains)的古老森林。
第西盘:精心鞣制、柔韧光亮的黑色安纳托利亚野牛皮(Wild Bull Hide),堆叠如山。
第五盘:数十名被粗麻绳捆绑着、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赫梯男女奴隶(Slaves),男女老少皆有,如同待宰的牲口,被士兵推搡着跪在祭坛前冰冷的石地上。他们代表着赫梯被剥夺的人口与尊严。
贡品被埃及的书记官(Scribe)大声唱名记录,声音冰冷而毫无感情。
最后,阿尔努万达三世亲自捧起一个造型古朴的赫梯双耳牛角杯(Rhyton)。杯体由纯银打造,杯口弯曲如公牛犄角。杯中盛满了深紫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赫梯特产葡萄酒(Wine)。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因过度用力而颤抖,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如同在宣读自己的墓志铭:
“赫梯新王,阿尔努万达三世,谨以此微薄之礼,敬献伟大的埃及法老、太阳神之子、上下埃及之主蒙凯帕拉陛下!敬献尊贵的巴比伦之王辛纳陛下!赫梯,永为埃及忠顺之藩篱!岁岁朝贡,永遵敕令!若违此誓,愿受诸神之罚,雷霆焚身,血脉断绝!”
他将牛角杯高高举起,然后深深弯腰,将杯中的紫色酒液,缓慢而沉重地倾倒在祭坛前冰冷的地面上。深紫色的酒浆如同赫梯流淌的鲜血,迅速渗入石缝,留下一片刺目的暗红污迹。
凯帕的目光扫过那些贡品和奴隶,最终落在那片渗入石缝的酒渍上。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代表着接受与认可。他熔金色的眼眸扫视全场,声音如同来自苍穹,宣告着旧时代的彻底终结与新时代不可逆转的开启:
“以阿蒙-拉之名,以本王手中之权柄,见证赫梯之臣服!此誓,刻于金石,铭于神心!诸神共鉴——!”
“阿蒙-拉神佑!法老万岁!”
“阿蒙-拉神佑!法老万岁!”
“阿蒙-拉神佑!法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同爆发的火山,瞬间从埃及和巴比伦军阵中冲天而起,响彻整个哈图沙废墟的上空!这胜利的呐喊,是献给凯帕的颂歌,更是对赫梯残存者灵魂的最后一次碾压。匍匐在地的赫梯贵族们,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将头埋得更深,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入石缝之中。
苏霓站在凯帕身后,感受着脚下广场因万众呐喊而传来的微微震动,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凯帕指尖留在她掌心的那份隐秘灼热尚未散去,与眼前这宏大如史诗般的臣服场景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神激荡。她望着凯帕那沐浴在正午阳光下、如同神祇般威严挺拔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如同星辰仰慕太阳般的炽热光辉。
哈图沙王宫的地牢深处。
这里远离了地面的喧嚣与阳光,只有永恒的、渗入骨髓的阴冷与死寂。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弥漫着浓烈的霉味、排泄物的恶臭、血腥气,还有一种绝望腐朽的气息。墙壁是巨大的、未经打磨的粗糙玄武岩,冰冷刺骨,上面凝结着滑腻的水珠。
仅有几支插在墙壁铁环里的火把,投下摇曳不定、昏黄如鬼火的光芒,将扭曲的影子疯狂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如同无数挣扎的怨灵。
最深处一间狭小的囚室,厚重的青铜栅栏门在火把下泛着幽冷的微光。门内,安纳托莉亚像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勉强能称之为“草垫”的东西上。曾经让无数赫梯贵族倾倒的曼妙身姿,如今只剩下枯槁的骨架,包裹在肮脏破烂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布囚服里。
手脚上沉重的铁镣(Shackles)磨破了皮肤,渗出的脓血早己凝固发黑。她散乱纠缠的头发如同干枯的水草,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灰败松弛,布满了污垢和泪痕干涸的痕迹。那双曾经闪烁着怨毒与野心的细长眼眸,此刻深陷在乌黑的眼窝里,空洞地对着黑暗,偶尔会掠过一丝神经质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凶光。
脚步声。
不是狱卒那种沉重而漫不经心的步伐,而是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谨慎的节奏,在死寂的地牢通道中由远及近。
安纳托莉亚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像受惊的毒蛇般倏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向栅栏外昏黄光线下逐渐清晰的身影——一个穿着赫梯低级军官制式皮甲、身材矮壮、脸上带着一道醒目刀疤的男人。他叫塔克(Tark),一个在王宫卫队中混迹多年、油滑世故的低阶军官,一个在破城混乱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小人物。
塔克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尾随,才迅速靠近栅栏,压低了沙哑的嗓子:“公主殿下?”
“塔克?” 安纳托莉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和难以置信的微弱希冀。她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爬到栅栏边,铁链哗啦作响,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青铜条,“是你?你还活着?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塔克的脸,试图从中捕捉任何有用的信息。
“完了…全完了,殿下。” 塔克的声音里充满了颓丧和恐惧,他快速地、如同倒豆子般说道,“老国王被囚禁在风暴神庙的偏殿里,听说…听说己经快不行了。那个…那个放羊的小子阿尔努万达,被埃及人硬推上了王位!就在今天上午,在王宫广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那个埃及法老跪地称臣,献上了贡品和奴隶!耻辱…这是我们赫梯的奇耻大辱啊!” 他脸上那道刀疤因为激动而扭曲着。
“阿尔努万达…那个贱种旁支?!” 安纳托莉亚的眼中瞬间爆发出蚀骨的怨毒,枯瘦的手指因用力抓住栅栏而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折断,“他也配?!风暴神的血脉…被如此玷污!”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但随即,那怨毒的光芒深处,一丝疯狂而狡狯的算计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头。她猛地向前凑近,几乎将脸贴在冰冷的栅栏上,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塔克…我的忠诚的塔克…告诉我,你甘心吗?甘心看着我们的土地被埃及人践踏?看着我们的神祇被埃及的太阳神取代?看着一个放羊的贱种坐在本该属于我的黑曜石王座上?”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帮我!帮我离开这个地狱!风暴神在上,只要我能出去…我向你发誓!以我体内最纯正的风暴神之血发誓!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会让你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赫梯大将军!财富、权力、女人…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比那个埃及法老能给你的多一万倍!”
塔克的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贪婪与恐惧在其中激烈交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更加干涩:“殿下…外面…外面全是埃及人…戒备森严…我…我一个小小军官…”
“机会!总有缝隙!” 安纳托莉亚急促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希冀,“我知道!我知道王宫地牢下面,有一条废弃的、通往风暴神庙地下祭品池的古老水道!入口就在最里面那间堆满刑具的囚室角落,被一块松动的石板盖着!那是…那是很久以前,一个试图刺杀我父王未遂的祭司临死前告诉我的秘密!它从未被启用过!埃及人绝对不知道!” 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从自己油腻打结的头发深处,摸索了好一阵,竟然拔出了一根细长的、通体乌黑、顶端镶嵌着一小粒黯淡青金石的金属发簪(Hairpin)。
那发簪样式古朴,带着明显的赫梯贵族风格。“拿着它!” 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将发簪从栅栏缝隙中拼命塞出去,“这是我最后的…最后的信物!拿着它,去找‘铁匠’巴尔图(Bartu)!他在城西废墟边缘的破棚屋里!他是我母亲家族的老奴!只认这枚发簪!告诉他…‘毒蛇需要旧巢’,他会给你你需要的东西!钥匙…还有…还有能让我们翻身的‘力量’!”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虚弱而断断续续,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只要…只要我能出去…只要能接近那个埃及法老…塔克!想想未来的荣耀!”
塔克的手颤抖着,接过了那根冰冷的发簪。他看着安纳托莉亚那张写满了疯狂与诱惑的脸,感受着手中发簪那沉甸甸的、可能带来泼天富贵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分量。贪婪最终如同毒藤般缠绕了他的心脏,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将发簪揣入怀中,眼神变得凶狠而决绝:“殿下…您等着!风暴神保佑!我…我去想办法!” 说完,他再次警惕地左右张望,迅速转身,身影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之中。
安纳托莉亚看着塔克消失的方向,枯槁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扭曲的、如同恶鬼般的笑容。她蜷缩回角落的草堆里,身体因为兴奋和巨大的期待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嗬嗬的怪笑声,在死寂的地牢中回荡,如同夜枭的啼鸣。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身下发霉的草垫,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光芒:“等着…都给我等着…我安纳托莉亚…还没输…还没输!”
然而,就在塔克的身影刚刚融入地牢通道的黑暗,就在安纳托莉亚沉浸在她疯狂的翻盘幻梦之中时。在距离这间囚室不远的一个拐角阴影里,一个如同岩石般沉默的身影缓缓显露出轮廓。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埃及战士,他穿着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的深色近卫军皮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塔克离去的方向,也穿透厚重的石壁,“听”到了囚室内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和压抑的怪笑。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步伐沉稳而迅捷,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沿着另一条通道快速离去,目标首指王宫深处法老的临时居所。他叫乌瑟尔(User),卡纳克麾下最擅长隐匿与追踪的“影子”,他的存在,本就是为黑暗中的毒虫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