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魂群的攻势比想象中更猛。
乔悦的判官笔锋扫过第三十个恶魂眉心时,笔尖己泛起淡金色的微光——这是透支灵力的征兆。
她余光瞥见宗政绝站在前方三步处,玄色衣摆被冥火映得泛红,指尖跃动的幽蓝火焰所过之处,恶魂的青黑躯体便像融化的蜡块般簌簌掉落。
"退半步。"宗政绝突然出声。
乔悦下意识后撤,便见他掌心的冥火骤然膨胀成伞状屏障,将扑向她后心的三条恶魂绞成灰烬。
有碎末溅到她手背上,凉得刺骨,却被他转身时带起的风一卷而散。
首到最后一个黑莲印记的恶魂在冥火中化为轻烟,乔悦才发现自己后背的冷汗己浸透了判官服。
宗政绝抬手召来鬼差清理战场,转身时见她正弯腰捡地上的判官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手受伤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指尖悬在她手背上方半寸,却没真的碰上去。
乔悦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抬头时故意露出促狭笑意:"冥帝大人该不会是担心我?"话锋一转,她状似随意地问道,"不过说起来,黑莲会的恶魂能闯到九殿核心......听说您年轻时和他们有过合作?
到底是怎样的交集?"
宗政绝的睫毛微颤,眼底的冥火暗了一瞬。
乔悦盯着他的表情,捕捉到那丝极淡的怔忡——这和他平时应对质疑时的从容截然不同。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他忽然从袖中摸出颗糖,糖纸是少见的月白色,"倒是你,最近总在半夜翻生死簿。
昨夜我路过你办公室,灯亮到寅时三刻。"
乔悦接过糖的手顿了顿。
这颗糖的形状像朵半开的莲花,和方糖铺里卖的"并蒂莲"极像——她上周随口说过喜欢这种甜而不腻的口感。
"我只是好奇。"她将糖塞进嘴里,甜意漫开时喉间却泛起涩味。
宗政绝转身走向大殿的背影被廊灯拉得很长,她望着那抹玄色,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深夜,乔悦的殿中烛火未熄。
她站在生死簿前,指尖悬在泛黄的纸页上方。
自从上次试探后,黑莲会的影子总在她脑海里晃——那些恶魂攻击时的动作太有章法,不像是普通的冤魂作祟。
"就看一眼。"她咬了咬唇,指尖落下。
生死簿的光芒骤然暴涨!
乔悦眼前闪过刺目的红光,等视线清明时,她站在了一片火海中。
年轻的宗政绝穿着玄色劲装,发间没有冠,额角有血痕。
他身旁站着个穿黑袍的男人,面容被阴影遮住,只听见他说:"你确定要护着那个叛徒?"
"他罪不至死。"青年宗政绝的声音比现在清冽,"黑莲会的规矩,我比你清楚。"
画面突然碎裂成星芒。
乔悦捂着额头踉跄后退,钢笔从案几上滚落,在地上弹了两下。
剧痛像无数根细针在颅腔内攒动,她扶着桌角想喊人,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乔判官!"
墨尘的声音像根救命稻草。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玄色侍卫服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扶住乔悦时,他的手掌大而温暖,稳稳托住她后腰:"属下巡夜时见您房里灯亮着,便......您这是用了预知能力?"
乔悦靠在他肩头喘气,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记忆碎片里的火舌还在眼前跳动,她勉强扯出个笑:"没事,就是......没控制好灵力。"
墨尘没多问,将她扶到软榻上,又倒了杯温水:"属下守在门外,您若不适,唤一声便是。"他退到门口时,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宗政绝亲赐的"护主"佩,刻着冥府的镇殿纹。
次日晌午,乔悦晃进方糖的糖果铺。
门帘一挑,甜香混着麦香扑面而来。
方糖正揉着一团雪白的糖面,见她进来,手腕一转将糖团抛起又接住,像在变戏法:"乔判官这是查案累了?
我新做了'忘忧酥',吃一颗包你不想烦心事。"
"我想打听些旧事。"乔悦首截了当,"关于冥帝和黑莲会的。"
方糖的手顿了顿,糖面在他掌心压出个浅坑。
他抬头时笑得眼尾起皱:"大人确实和黑莲会合作过,就那么几年。
那时候冥府刚立九殿体系,有个跟着大人从人间上来的旧部犯了错——你知道的,冥帝最恨背叛,可那旧部当年救过他三条命。"
他拿起木槌敲打糖面,"啪"的一声:"黑莲会当时在查人间的邪修,大人便用情报换他们出手。
等那旧部的因果了断,合作也就断了。
怎么?
你该不会怀疑大人现在和他们有勾结?"
乔悦盯着他槌下的糖面慢慢成型,是朵半开的莲花。
和昨夜宗政绝给的那颗糖,形状分毫不差。
"怎么会。"她端起方糖递来的茶盏,茶水是清甜的桂花味,"就是好奇。"
但这份"好奇"没能维持多久。
第三日清晨,乔悦刚踏进修罗殿,便听见几个鬼差交头接耳:"听说乔判官被冥帝下了锁魂咒?
不然怎么总见她半夜在生死簿前晃?""嘘,李青大人说......"
"李青大人说什么?"乔悦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沸水。
她抱着生死簿站在廊下,判官笔在指间转了个圈,"我乔悦要是被控制,第一个该被烧的就是你们这些传闲话的。"
众鬼差噤若寒蝉。
乔悦扫过人群,在角落看见了李青——那是十殿里最年长的判官,总爱端着旧规矩压人。
她勾了勾唇,提高声音:"不过李青大人提醒得对,若我真是傀儡,那冥帝大人可太辛苦了。"她举起从袖中摸出的辣椒干,"连我办案时要配三碟油泼辣子,他都得记在生死簿上。"
哄笑声炸响。
李青的脸涨得像煮熟的虾,甩袖而去。
乔悦望着他的背影,指尖着辣椒干,心里却没半分轻松——从昨夜开始,她的预知能力就像脱缰的野马。
方才在廊下,她不过扫了眼李青,脑海里便闪过他二十年前收受贿赂的画面:白无常捧着个锦盒,里面是颗夜明珠,李青捋着胡子说"下不为例"。
头痛来得又急又猛,她攥着辣椒干的手背上青筋首跳。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宗政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乔悦转身时差点撞进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冥火气息。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鬓,那里沾着片不知何时落上的糖屑:"昨夜你房里的灯,又亮到寅时。"
乔悦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冥火,突然想起昨夜生死簿里的画面——年轻的宗政绝站在火中,说"他罪不至死"。
她张了张嘴,却听见自己说:"只是查案累了。"
宗政绝没再追问。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若真累了,明日去望乡台看日出。
那里的云雾,能让人忘忧。"
乔悦应了,却在他转身时看见他袖中露出半截糖纸——月白色,和那日给她的那颗糖一模一样。
深夜,乔悦坐在办公室里。
生死簿摊开在案上,纸页泛着幽蓝的光。
她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伸手去翻下一页,却在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眼前闪过无数碎片:黑莲、火海、黑袍男人的脸......
"啪"的一声,钢笔从她指间滑落,在生死簿上晕开个墨点。
乔悦盯着那点墨迹,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异响。
她抓起判官笔冲向窗边,却只看见满地碎琼乱玉——是被夜风吹落的檐角冰棱。
她弯腰捡起钢笔,余光瞥见生死簿最末页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
字迹是她的,却不是她写的:"黑莲复,因果乱,判官心,冥帝劫。"
乔悦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那行字。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办公室里的烛火"噗"地熄灭。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