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乔悦在冥帝殿偏厅醒来时,窗棂外的阴火灯还泛着幽蓝的光。
她揉了揉额角,昨夜在宗政绝怀里穿过忘川时,心口总像压着块石头——生死簿上寿命残影的事,终究像根细针扎在她神经里。
"大人,九殿外有消息。"青面鬼差捧着玉匣叩门,"楚昭宁那尊佛在三生石旁摆了宴席,说是要'请'您赏光。"
乔悦手指在床沿一叩,判官笔立刻从袖中窜出,笔锋在空气中划出半道金芒。
她扯过玄色判官服披在身上,发尾还沾着晨露:"摆宴席?
她当这是人间的戏台子?"
九殿外的三生石本是亡魂刻下执念的地方,此刻却被楚昭宁用黑莲铺成了血路。
乔悦踩着腐叶走近时,正看见那抹红衣女子倚在石上,脚边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浮着半截焦黑的镜面——正是幽冥镜的残骸。
"乔大判官来得慢了。"楚昭宁指尖绕着发尾,声音甜得发腻,"我特意让人从无妄山废墟里刨出来的宝贝,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地府判案时用的'因果印'?"她忽然扬声笑起来,黑莲在脚下疯长,"你猜冥帝为何急着找这破镜子?
他当年能靠黑莲会的邪术上位,现在自然也能用幽冥镜的力量......"她眼尾一挑,"把你当磨刀石呢。"
乔悦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西周鬼差的目光像针,可当她的视线扫过楚昭宁颈间晃动的银铃时,突然注意到那串铃铛上缠着半根红绳——和前晚在废村献祭台发现的焦痕纹路一模一样。
"楚姑娘的戏唱得真好。"乔悦忽然扯出个笑,判官笔在指间转了个花,笔锋点向那堆残骸,"只可惜幽冥镜认主,当年被十殿阎罗联手击碎时,最后一道灵识早附在我笔里了。"她看着楚昭宁瞳孔骤缩,心里冷笑——这女人急着跳出来,怕不是想引她暴露底牌?
回到主殿时,宗政绝正站在鎏金烛台前看生死簿。
他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只将手中的竹简往案上一掷:"楚昭宁的话,你信了几分?"
"半分都无。"乔悦把外袍甩在椅背上,"但她提的黑莲会......"
"当年地府初立,九殿不稳。"宗政绝转身时,烛火在他眼底晃了晃,"黑莲会以'替天行道'为名,专收阳间横死的怨魂。
我借他们的手清理了三殿叛徒,却也让他们在冥府扎了根。"他从袖中摸出一卷泛黄的绢帛,"这是近日查到的余党名单,你且收着。"
乔悦展开绢帛的手顿住——最上面的名字,赫然是"墨尘"。
"他是我安插的棋子。"宗政绝像是看出她的震惊,"当年黑莲会余孽里有个'暗卫营',墨尘的身份,连我都瞒了三年。"
深夜的档案室飘着沉水香。
乔悦举着阴火灯,目光扫过第七排卷宗,绢帛上的名字正与档案里的"暗卫营密信"一一对应。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纸页突然"哗啦"一声被风卷走——
"大人。"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乔悦猛地转身,判官笔己抵住来者咽喉。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出墨尘腰间那柄跟随她三年的乌鞘剑,剑穗上还沾着今早她亲手系的红绳。
"我在暗卫营当差的第七年,您在阳间审了桩杀妻案。"墨尘没动,喉结擦过笔尖,"那犯人把妻子推进井里,却买通仵作说是失足。
您翻了七遍尸检报告,最后用银针刺进死者耳后,发现了被灌进去的碎瓷片。"他忽然笑了,"那时候我就想,能把阳间冤案翻过来的人,值得我在这鬼地方再熬十年。"
乔悦的笔锋微微发颤。
她想起昨日在废村,墨尘为她挡下那道黑莲咒时,后背的血浸透了衣裳——原来他早知道楚昭宁的陷阱,却还是站在了她前面。
"我信你。"她收回笔,却没注意到窗外有片黑羽飘落,"但下次......"
"宗政绝,你当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
突然炸响的女声惊得烛火乱晃。
乔悦转身去抓案上的绢帛,却见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带起的风将档案吹得漫天飞舞。
等她再抬头时,窗外只剩半枚银铃——和楚昭宁颈间的那串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主殿内的宗政绝捏碎了手中的密信。
信纸上的血字还在渗着黑气:"乔悦己得幽冥镜核心,今夜子时无妄山见。"他抓起案上的冥火令,玄色龙纹大氅在身后翻卷如浪。
当他冲进档案室时,只看见满地狼藉的卷宗,和乔悦常戴的那枚判官印,正静静躺在碎纸堆里。
"乔悦......"宗政绝蹲下身,指尖拂过那枚印上的"平冤"二字。
空气里残留的幽冥镜气息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忽然想起前晚在忘川边,她望着无妄山时的眼神——原来有些局,从她跨进地府的那刻,就己经布下了。
阴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月亮。
宗政绝握着判官印站起身,冥火在掌心腾起赤焰。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黑雾,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只是那笑意里,裹着化不开的冷:"楚昭宁,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而此刻的乔悦,正被那道黑影拽着往无妄山方向急掠。
她能听见耳边风声如刀,能看见脚下的忘川翻涌着血色浪花——但更清晰的,是袖中楚昭宁留下的焦痕,此刻正烫得她几乎握不住判官笔。
她望着远处无妄山越来越近的轮廓,突然低笑出声:"想让我和宗政绝反目?
你还差得远。"
山风卷着鬼哭扑面而来。
乔悦望着山脚下若隐若现的废墟,指尖轻轻抚过判官笔的笔杆——该她,翻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