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袖中还残留着祭坛上的焦糊味,指节因攥紧生死簿而泛白——方才在祭坛与那群失控的恶魂周旋时,那本墨色封皮的簿子始终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贴在她掌心。
"大人,喝口参汤吧。"苏晚端着青瓷碗从内室出来,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晃,"方才在祭坛您强行催用判官笔,魂魄都有些虚了。"
乔悦接过碗,却没急着喝。
她望着案几上跳动的幽冥烛火,火光在她眼尾投下阴影:"赵霖的案子,生死簿上的记录是不是被改过?"
话音未落,殿内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苏晚手中的汤碗险些落地。
她后退半步,指尖掐住腰间的镇魂符——那道半透明的身影正从供桌后浮现,青灰色的衣角还沾着未散的业火痕迹。
"赵霖?"乔悦霍然起身,判官笔"唰"地从袖中弹出,笔尖泛着冷冽的银光。
但看清来者面容时,她又缓缓收了笔——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眉骨处有道淡青的伤痕,正是卷宗里写的,坠楼前与顾炎争执时留下的。
"判官大人,我不是来作乱的。"魂魄在阴风中微微发颤,"我...我知道您在查顾炎的案子。
有些事,生死簿上没写。"
乔悦眯起眼。
寻常亡魂入了地府,要么浑浑噩噩等转世,要么被业火灼烧至魂飞魄散,像这样清醒着主动现身的,她当判官半年还是头回见。
"说。"她将生死簿往案几上一摔,"你要是敢耍花样,我这判官笔能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赵霖喉结动了动,魂魄深处翻涌着浓重的悲怆:"三个月前,我在城南旧宅收拾父亲遗物,翻出个铜匣。
里面有块玉牌,刻着奇怪的纹路...当时我没在意,随手收进了书房。
可从那之后,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他抬起头,眼白处泛着血丝,"后来我才知道,那玉牌是件上古神器的碎片。
顾炎...他是为这个杀我的。"
乔悦的手指骤然收紧,生死簿的封皮在掌心压出红印。
她想起昨夜祭坛上那些亡魂脖颈处的青斑——与卷宗里顾炎手下几名死者的尸检报告上的痕迹,分毫不差。
"那玉牌现在在哪?"
"被顾炎拿走了。"赵霖的魂魄开始消散,声音越来越虚,"但...我死前把最后一块碎片藏在了市里的博物馆。
他没找到。
大人,求您...求您帮我拿回它,否则..."
话音未落,赵霖的身影突然被一道黑风卷走。
乔悦冲过去时,只余下半片碎魂飘在空气里,带着浓重的焦味。
"苏晚,拿我的朱砂笔。"乔悦转身时,眼底闪过锐利的光,"我要启用生死簿预知,还原赵霖的记忆。"
苏晚的手在袖中紧了紧。
生死簿预知虽能窥见亡魂记忆,但每次使用都会抽走判官三成功力。
上回乔悦为查人口失踪案用了一次,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大人,您的手..."苏晚指着乔悦手背——那道暗红纹路不知何时爬上了手腕,像条活物般缓缓蠕动。
乔悦低头看了眼,突然笑了。
她抓起朱砂笔,笔尖重重戳在生死簿上:"怕什么?
我可是法官。"
血珠顺着笔尖渗进簿页,墨迹瞬间晕染成一片迷雾。
乔悦闭眼前的最后一眼,看见苏晚担忧的脸被雾气吞没。
乔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从幽深的梦境中被狠狠拉扯出来,再睁眼时,她站在一间落满灰尘的展厅里。
玻璃展柜上贴着"闭馆维修"的封条,墙角的绿萝早己枯死,藤蔓像蛇一样缠在展柜腿上。
"是这里。"赵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乔悦转身,看见青年正站在一尊破损的青铜鼎前,指尖颤抖着抚过鼎身的刻纹,"父亲说这鼎是他在潘家园淘的,可那天我擦灰时,鼎腹突然发出青光...玉牌就是从里面掉出来的。"
乔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鼎身刻着的云雷纹里,隐约藏着与她手背上相同的暗红纹路。
她刚要凑近,展厅的灯突然全亮了。
"小心!"赵霖的声音带着惊恐。
乔悦本能地侧身,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擦着她耳际钉进墙里,刀柄上缠着带血的红绳——正是卷宗里顾炎惯用的作案工具。
记忆开始扭曲。
乔悦看见顾炎从展柜后走出,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泛着冷光:"赵霖,你以为藏起碎片就能逃?"他抬手,墙上的匕首突然悬浮起来,"我能让你生不如死,就能让你死后也不得安宁。"
乔悦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是赵霖死前最痛苦的记忆,她能清晰感受到青年浑身的颤抖,以及从脊椎骨升起的寒意——那是真正的恐惧,比任何刑讯室里的证词都更真实。
"博物馆地下三层。"赵霖突然在她耳边说,"碎片藏在西周青铜器展区的暗格里。
顾炎...他不知道那里有个夹层。"
话音刚落,记忆像被扯碎的幕布。
乔悦踉跄着栽进黑暗,再睁眼时己回到判官殿。
她额角全是冷汗,生死簿上的墨迹正在缓缓消退,最后一页多了行小字:"青铜鼎,暗格,月蚀时现。"
"苏晚,备车。"乔悦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玄色判官袍,"去市里的博物馆。"
"大人,现在是子时三刻,冥界鬼门大开..."
"顾炎能在阳间布下祭坛,我就能在他眼皮底下抢东西。"乔悦将判官笔别在腰间,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拿上你那堆符咒,要是遇到麻烦,你画的镇魂符可别掉链子。"
博物馆的铁门锈得厉害。
乔悦抬手一推,"吱呀"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苏晚缩了缩脖子,从包里摸出桃木剑:"大人,我刚才在门口撒了糯米,要是有脏东西..."
"来了。"乔悦突然按住她的肩。
黑暗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不是人类的脚步声——那是鞋底拖着地面的摩擦声,带着腐肉与泥土混合的腥气。
"退到展柜后面。"乔悦抽出判官笔,笔尖在空气中划出银芒,"这些是顾炎养的凶魂,没了肉身但怨气极重。
苏晚,用符咒封它们的七窍!"
话音未落,三具青灰色的身影从展厅角落扑来。
乔悦侧身避开第一具的抓挠,笔尖点在它心口——却只溅起几点火星。
"不对劲。"她瞳孔微缩。
寻常凶魂被判官笔点中,早该现形消散,可这些...它们的皮肤下似乎裹着层黑膜,将业火挡在外面。
"大人,看展柜!"苏晚突然喊。
乔悦抬头,看见玻璃展柜映出凶魂扭曲的倒影——那些黑膜在强光下泛着细密的裂痕。
她眼睛一亮。"苏晚,用你的引魂灯照它们!"乔悦反手抓起展柜旁的青铜灯台,用力砸向地面。
碎裂的玻璃渣飞溅,在月光下折射出无数光斑。
凶魂的动作顿了顿。
乔悦趁机绕到它们身后,判官笔狠狠戳进其中一具的后颈:"现形!"
黑膜应声碎裂。
那凶魂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像被抽干的水袋般迅速干瘪。
剩下两具见势不妙,转身要逃,却被苏晚甩出的镇魂符牢牢钉在墙上。
"干得漂亮。"乔悦拍了拍苏晚的肩,后者的手还在发抖,但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两人顺着青铜鼎的纹路摸到暗格时,己经是凌晨两点。
乔悦屏住呼吸,指尖扣住暗格缝隙——这是赵霖用最后一丝魂魄护住的秘密,她绝不能出错。
"咔嗒"一声。
暗格里躺着块巴掌大的玉牌,表面刻着与祭坛符文相同的图案。
乔悦刚一触碰,玉牌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
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白衣女子站在冥河边,手中的玉牌散发着星辉般的光芒;无数凶魂从河底涌出,却在触及白光的瞬间灰飞烟灭;女子转身时,面容突然与生死簿上"审判之日"的朱笔字迹重叠——
"砰!"
玻璃碎裂声炸响。
乔悦猛地抬头,看见顾炎站在展厅门口,身后跟着数十具凶魂。
他摘下金丝眼镜,露出眼尾一道青黑的伤痕:"乔判官,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能折腾。"
"彼此彼此。"乔悦将玉牌攥进掌心,能清晰感受到它在发烫,"顾先生杀了七条人命,现在还想抢神器,莫不是觉得冥界的业火不够烫?"
顾炎笑了。
他抬手,身后的凶魂同时扑来。
乔悦正要挥笔,掌心的玉牌突然迸发强光。
那些凶魂接触到光芒的瞬间,竟像雪遇到沸水般融化,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顾炎的脸色变了。
他倒退两步,转身要跑,却被一道银光拦住去路——乔悦的判官笔正抵在他喉间。
"想走?顾先生,你猜我是先把你送进业火殿,还是先问问你,这玉牌和祭坛上的血字有什么关系?"
顾炎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就在这时,玉牌突然剧烈震动。
乔悦只觉掌心一热,一道红光首冲天际,穿透博物馆的穹顶,消失在阴云密布的夜空里。
"你闯大祸了。"顾炎突然笑出声,"这玉牌的能量波动,整个冥界都能感应到。
乔悦,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等着吧,很快就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红光虽散,但上面的纹路更清晰了,隐约能看出"逆鳞"二字。
殿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嘶鸣。
乔悦抬头,看见数道黑影从空中掠过,朝着博物馆方向极速逼近。
她握紧玉牌,转身对苏晚说:"你先回地府。"
乔悦独自站在破碎的展厅中,望着掌心的玉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方才那道红光,她在宗政绝的眼睛里见过。
那是冥帝的冥火,在极怒时才会迸发的颜色。
而此刻,整个冥界的阴云都在翻涌,像有什么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