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绝人推来的密册在烛火下泛着旧绢的暗光,宋砚的指节抵在封皮上,能触到粗粝的纤维——那是被血浸透后反复漂洗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顺着父亲的字迹往下滑,第三页的暗桩分布图旁,"沈无归"三个字突然刺进视网膜。
"十年前?"他声音发涩,密册边缘的水渍在火光里显形,像是谁握得太紧渗出的冷汗,"父亲记录他以御前顾问身份介入白龙卫换防......"
苏若蘅不知何时凑到他身侧,发间的木簪擦过他肩头。
她的指尖点在某行小字上:"这里写着,元启十三年秋,北境军粮案原本要牵连三位州牧,最后却以'仓鼠啃噬'结案——那年沈太傅刚兼任礼部侍郎。"
宋砚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上个月在吏部档房,苏若蘅翻出赵党旧案时的冷笑:"这些判词里的漏洞,连县学孩童都看得穿。"原来不是漏洞,是有人拿朱笔在律法上开了道暗门。
"廷议时可以提北境军粮案。"苏若蘅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沈无归若急着撇清,必然露马脚。"
宋砚摇头,指腹蹭过密册上父亲的血手印。
那枚印子比他记忆中父亲的手掌小一圈——想来是濒死时攥着力气按的。"他在陛下跟前当二十三年太傅,连太子读书时多翻两页兵书都要记本上。"他屈指叩了叩案几,"廷议这种台面上的戏,他早把台本背熟了。"
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密册边缘。
苏若蘅猛地抽回手,袖中短刃的寒锋擦过宋砚手背。"那你想怎么做?"她盯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县牢,他也是这样盯着墙上被刮去的姓名,说"我要把这些名字刻回青史"。
"我要见他。"宋砚合上密册,封皮的金线刮过掌心,"不是在朝堂,不是在赐宴,是在他的地盘——太傅府。"
陆一百七十八的帖子来得比预想中快。
这位户部员外郎的父亲曾是宋砚父亲的下属,递帖子时手指抖得像筛糠:"宋推官,沈太傅最厌生客......"
"我替他整理近十年的刑狱旧案。"宋砚把帖子往袖中一塞,"他新修的《大昭刑典》里,有十三条律例与《唐律疏议》相悖。"他想起苏若蘅昨夜在烛下抄的律条,墨迹未干时还沾了她一缕发丝,"太傅治学严谨,该愿意见见能补他疏漏的人。"
太傅府的朱漆大门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宋砚跨进门时,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轻响:「逻辑推演·连环启动」。
他的目光扫过垂花门的砖雕、游廊的柱础、院角的太湖石——这些看似随意的摆件,实则构成三重警戒:明处有巡卫,暗处有耳房的仆役,最隐蔽的是正房檐下那只灰雀,爪间系着细如发丝的铜铃。
"宋推官请。"带路的老仆弓着背,声音像旧风箱,"书房在东暖阁,笔墨都备好了。"
东暖阁的窗棂糊着洒金纸,光线透进来,在书案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宋砚的指尖拂过案头《大昭刑典》的草稿,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展开:「检测到异常——第三排书架第二层,《齐民要术》书脊倾斜0.7度,与其余书册水平线偏差0.3厘米。」
他的呼吸放得极轻。
申时三刻,老仆送茶时他故意打翻茶盏;酉时初,巡卫换班时他借口找墨锭在廊下晃了两圈;戌时二刻,当更夫的梆子声敲过"天干物燥",整座府宅的灯火次第熄灭。
宋砚摸出怀中的竹片。
这是苏若蘅用大理寺秘传的"解索诀"削的,能撬开门闩却不留痕迹。
书房门"咔嗒"轻响的瞬间,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系统不会错,这里藏着比旧案更见血的东西。
暗格藏在《齐民要术》后。
当他用「验尸术·洞微」看清书背那道极浅的刮痕时,几乎要笑出声——这手法和父亲当年在验尸房藏证物的方式如出一辙。
暗格里的账册封皮是北狄特有的狼皮,翻开第一页,朱砂写着"元启十九年冬,送北狄可汗玄铁百担,折银八万两"。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宋砚的手指刚触到第二页,院外传来木屐碾过青砖的声响。
他本能地闪到屏风后,后背贴上冰凉的大理石,连系统提示音都压成了细响:「危险等级提升至橙色,建议立即撤离。」
门被推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无归的身影裹着月白氅衣,在书案前站定。
他的手悬在《齐民要术》的位置,枯瘦的指节微微弯曲,像是在抚摸某个不在场的东西。"宋明川。"他突然开口,声音像陈年的檀香,"你父亲当年也爱翻这本书,说'农桑里藏着治世的刀'。"
宋砚的心跳几乎停了半拍。
屏风上的牡丹纹刺得他眼眶发疼——沈无归没有回头,甚至没提高音量,可每个字都像精准的箭,扎进他藏身的位置。
"白龙卫的虎符,我在你父亲尸身旁见过。"沈无归的手指终于落下,轻轻叩了叩书脊,"他咽气前还攥着半块虎符,血把符面的'卫'字都泡模糊了。"他转身时,白须在风里扬起,月光恰好照进他眼底,那里没有老臣的慈祥,只有深潭般的幽光,"看来,我们的'白龙',终于醒了。"
宋砚攥紧怀中的账册副本,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看着沈无归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听着木屐声渐远,这才发现后背的中衣己被冷汗浸透。
次日清晨的旨意来得像惊雷。
宫使的声音穿透晨雾:"宋推官接旨——陛下宣你即刻入宫,钦点你为廷议监记。"
宋砚望着手中的账册副本,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北狄"两个字上,像溅了一片血。
他将副本塞进暗袋时,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检测到关键线索关联度97%,建议启动照胆预备状态。」
"该让他自己走进陷阱了。"他对着铜镜理了理官服,镜中倒影的眼底闪着冷光。
深夜的大理寺监牢外,风声卷着枯叶打在墙上,发出沙沙的响。
李一百八十三缩着脖子从角门溜出来,怀里的密信被他捂得发烫。
他左右张望两下,刚要往宋砚的住处走,墙根突然传来猫叫——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李一百八十三的脚步顿住,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怀里的信,信封上的火漆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