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的靴底碾过东六院青石板时,后颈的冷汗才顺着衣领渗进里衣。
他摸黑拐进第三条巷口,袖中那枚胡桃大的铜球还带着余温——方才烟雾弹炸开的瞬间,他借着影首随从的咳嗽声翻上檐角,瓦砾硌得掌心生疼,却比心跳声轻。
"宋推官。"
低沉的唤声从墙根传来,苏若蘅的身影从阴影里浮出来,月白中衣下摆沾着草屑,发间那支檀木簪子歪了半寸。
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递过来时宋砚闻到了姜茶的暖香——这是她每次夜探前必做的,说姜茶能压惊。
"李二百的马车往刑部方向去了。"她指尖擦过他手背,摸到薄茧下的温度,"王捕头在刑部后墙等我们,他说今夜里值的守卫换了班,新统领是去年他在顺天府的旧识。"
宋砚接过姜茶,喝到第三口时喉间的腥气才散了些。
影首最后那句"宋伯安通匪案"像根刺扎在他心口,十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清晰起来:父亲趴在案几上,茶盏翻倒,暗红的参汤浸了半卷《唐律疏议》,他跪在地上抓父亲的手,指尖触到的温度比雪还冷。
"走。"他将油纸包塞进怀里,"去刑部档案库。"
苏若蘅的脚步顿了顿:"暗桩密档在最里层禁地,守卫每两个时辰换班,钥匙由典籍司正堂保管——"
"我闻过影首留下的密令。"宋砚打断她,喉结滚动,"上面有沉水香混着霉味,是刑部旧卷特有的。
系统提示「验尸术·初判」能辨三十种气味,沉水香是前两年工部给档案库特供的防蛀香,只在庚戌年以前的卷宗里用。"
他说"系统"时声音压得极轻,像在念一句只有两人知道的咒语。
苏若蘅的手指在袖中攥紧——三个月前宋砚在义庄验尸时,突然对着空气皱眉说"系统提示伤口有乌头碱残留",她当时以为他中了邪,首到亲眼见他用"逻辑推演"还原出凶手抛尸路线。
"硬闯不可取。"她轻声道,从腰间解下枚铜符,"这是我昨日替典籍司抄《大明律》时,趁老典史打盹儿拓的通行符,能混过外院守卫。
但里层......"
"不需要里层。"宋砚摸出块碎银在掌心颠了颠,"王捕头说新统领贪杯,我去买壶十年陈的竹叶青。"
子时三刻,刑部后墙的狗吠突然哑了。
宋砚缩着脖子混在抄录小吏里,帽檐压得极低。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肋骨,苏若蘅的通行符在袖中硌着腕骨,王二百零六的脚步声在五步外——那是两人约好的暗号,一步重一步轻,像更夫敲梆子。
档案库外院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照见"典籍重地"的木牌结了层薄灰。
守卫接过竹叶青时喉结动了动,酒坛泥封裂开的瞬间,宋砚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和影首密令上的一模一样。
"进去吧。"守卫拍开泥封,酒气混着香灰扑出来,"莫要碰庚戌年后的卷宗,那是要呈给大理寺的。"
苏若蘅的指甲掐进他手背。
宋砚垂眸应了声,余光扫过守卫腰间的钥匙串——最末尾那枚铜钥匙刻着"庚"字,和系统提示的"暗桩索引需结合天干"对上了。
里间的霉味更重。
宋砚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满架的卷宗,封皮颜色从朱红到灰黄层层叠叠。
他的手指顺着架沿滑动,首到触到一卷边角发脆的残卷,封皮上"庚戌年·内务清查"几个字被虫蛀得缺了半角。
"系统,启动「逻辑推演·连环」。"他在心底默念,眼前突然浮起淡蓝色的光网——影首密令的气味、赵一百五十八马车上的檀木匣、父亲案卷里缺失的参汤记录,像断线的珠子串成一条线。
"编号......天干配地支。"他低声道,指尖划过残卷侧边的暗纹,"庚戌年对应'庚',内务清查是'申',所以暗桩密档的索引是......"
"宋大人果然聪明。"
阴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宋砚的手指在残卷上顿住,他甚至没听见脚步声——来者像团化在阴影里的墨。
陆二百零三的刀光映着烛火,刀尖离他后心不过三寸。
宋砚能看见刀身泛着幽蓝,是淬过毒的。
"可惜你己经知道得太多了。"陆二百零三笑了,眼尾的刀疤跟着抽动,"影首说你是块硬骨头,我倒要看看——"
"你不是来杀我的。"宋砚突然转身,「照胆」技能启动的瞬间,他看见陆二百零三瞳孔微缩——那是被说中时才会有的慌乱。"你是来确认我是否发现了什么。"
陆二百零三的刀势顿了半分。
宋砚趁机将半页残卷塞进袖中,另一只手摸出苏若蘅特制的香粉囊。"砰"的一声,呛人的烟雾漫开,他倒退两步撞翻烛台,火舌舔着霉味的卷宗噼啪作响。
"有贼!"宋砚抄起铁尺砸向警钟,金属轰鸣炸碎夜色。
王二百零六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刑部有刺客!
护卷!"
陆二百零三的刀劈碎烟雾,却只砍到宋砚的半片衣袖。
等守卫举着火把冲进来时,他己翻上后墙,月光照亮他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权相府特有的云纹。
"追!"王二百零六挥刀要上,宋砚扯住他胳膊:"别追。"他袖中残卷还带着体温,"我们要的东西,己经到手了。"
回到住所时,窗纸泛着青灰色的天光。
苏若蘅点亮烛台,宋砚展开那半页残卷,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赵一百五十八·戊申·密信;李二百零五·乙丑·药引;陆二百零三·壬子·影首......"
"这些人......"苏若蘅的声音发颤,"从户部到兵部,从大理寺到钦天监......"
宋砚将残卷按在桌上,指节压得发白:"父亲当年不肯伪造的通匪案,牵连的是权相私通北戎的密信。
影首用父亲的血手印当饵,赵一百五十八用檀木匣藏案卷,都是为了引我入局。"他抬头时目光如刃,"但他们没想到,我要的不是案卷,是这张网。"
"那接下来?"
"让这些暗桩自己跳出来。"宋砚将残卷折成小块,塞进墙内暗格,"他们越急着灭口,尾巴就露得越长。"
话音未落,急促的敲门声炸响。
王二百零六的声音从门外挤进来,带着风的凉意:"宋推官,有人跟着你们从刑部回来了,现在就在巷口——"
宋砚的手在暗格上顿住。
他看向苏若蘅,后者己经抄起案头的《唐律》压在暗格前。
烛火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趴在案几上,茶盏里的参汤还冒着热气。
"开门。"宋砚理了理衣襟,声音稳得像块沉在井底的石头,"不管来的是谁,总要见一见的。"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
宋砚摸向袖中那半页残卷的复印件——这是方才在档案库时,苏若蘅用薄蝉翼纸拓下的。
他想起明日早朝要面圣,李二百零五会坐在左班第三位,腰间挂着和田玉的平安扣。
"来了。"他应了声,手搭在门闩上,嘴角扯出极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