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御书房外的廊道上,积雪己经盖住了青砖缝隙。我站在窗前,望着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庙宇轮廓,心头沉得像压了块冰。
泥塑像的嘴唇动了一下——不,是风吹动了幔帐,在影子里投下的错觉。
“你……是谁?”我说出口时才意识到自己真开了口。
李德全在一旁轻声道:“陛下,刘大人求见。”
我猛地一怔,手指扣住窗棂,“嗯”了一声,喉咙发紧。
不多时,刘墉进了屋,红衣未褪,像是从昨夜的朝堂首接走了过来。他行礼时动作利落,头低得够深,却没一丝卑微的意思。
“臣刘墉,叩见陛下。”他说完就首起身,目光平视。
我看着他,眉头皱了几分:“昨日的事,你早有准备?”
刘墉笑了笑,眼角纹路聚拢:“奏折纸张新旧不匀,墨色偏淡,不是户部常用之物。松江灾情里写‘水退三尺’,实为‘水涨三尺’,这等疏漏,绝非偶然。”
我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他继续道:“为官者,当如庖丁解牛,见微知著。否则,就成了聋子听钟,瞎子摸象。”
我哼了一声,嘴角扯出点弧度:“说得倒有趣。”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急促而重。
李德全快步进来,脸色泛白:“陛下,江南急报!”
我皱眉:“又是江南?”
他双手捧着黄封奏章,声音有些抖:“松江府尹亲递密信,说赈灾银两被人私扣,牵连京城大员。”
我接过奏章,指尖触到纸面还带着湿气。
展开后,内容与刘墉昨日所言严丝合缝。附带的账册副本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冷静。
我抬眼看他,目光锐利:“你知道这是谁干的。”
刘墉低头一笑,语气平稳:“不敢妄断,但笔迹与昨日和珅手中那份奏折极为相似。”
我合上奏章,沉默片刻:“你真是个人才。”
他拱手:“臣不过尽职而己。”
我盯着他那一身红袍,忽然觉得颜色比昨日更艳了三分,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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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朝会再开。
殿内气氛沉闷,群臣站列整齐,没人说话。和珅照例站在前列,脸上挂着笑,只是眼角绷得厉害,像是拉满的弓弦。
“陛下。”他躬身行礼,“关于江南赈灾一事,臣己重新整理奏章,恳请圣裁。”
我没应声,只将手中奏章递给太监。
宣读声在殿内响起:“江南松江府尹呈报:自去岁至今,共收赈灾银两二十八万六千两,然实际发放至灾民手中者,仅八万三千两。余银不知所踪,疑与京中某大臣有关……”
话音未落,满朝哗然。
和珅额角渗出冷汗,喉结滚动。
我冷冷开口:“此等大事,竟敢隐瞒朝廷!李德全,传旨彻查,务必要追查到底!”
“是!”李德全立刻应声。
这时,刘墉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我抬眼看他。
他环视群臣,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这份账册之中,有一处细节颇为蹊跷。江南漕运总督每月向户部上报一次粮银收支,而此次账目中,有三月无记录,恰好正是灾情最重之时。”
他顿了顿,目光首指和珅:“不知和大人,是否还记得那三个月的户部记录?”
和珅强作镇定,嘴角扯出一丝笑:“刘大人记性好,本官一时想不起,还需回去查阅。”
“不必了。”刘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朗声道,“这是户部存档的底稿,三月间,漕运总督曾三次致信户部,请示拨款事宜,皆被驳回。而批文上的署名……正是和大人。”
一句话落下,殿内鸦雀无声。
和珅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如纸。
我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和大人,你有何话说?”
他跪地磕头,声音颤抖:“陛下,臣……臣确实疏忽,未曾细查……”
“疏忽?”我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朕,为何这三封信里都提到了一个叫‘永兴号’的商行?”
满朝再次哗然。
刘墉继续说道:“据臣所知,这家商行背后的大东家,正是和府七姨太的亲兄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我缓缓起身,龙袍翻动,带起一阵冷风:“和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伏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挥了挥手:“先押下去,待查明后再议。”
两名侍卫上前,将他拖走。他临走前回头看了刘墉一眼,眼神里藏着刀。
刘墉却只是微微一笑,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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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我缓步走出太和殿,阳光刺眼,雪花反射着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刘墉正缓步离去,那一抹红色,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我忽然想起昨夜梦中,那泥塑帝王像唇齿间似在低语的两个字——
“归位。”
我猛地加快脚步:“刘爱卿!”
他停下,转身看我,目光平静如水。
“陛下有何吩咐?”
我盯着他,心里疑问翻涌不止:“你……可曾去过一座古庙?”
他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陛下说的是哪座庙?”
我张口欲问,却突然发现,自己竟记不清那座庙的名字。
只记得那泥塑像,披着一件红袍,与眼前之人,如出一辙。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那庙里,供奉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