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细密如针脚。御花园的梅林裹在一层薄霜里,我踩着积雪走,脚步沉,回廊檐角挂着冰棱,断断续续往下滴水。
刘墉问那庙里供的是谁时,我脑子里突然空了半截。红袍、红发……那个泥塑的人影,到底是谁?梦里见过的东西,怎么就活过来了?
“陛下。”李德全的声音贴着耳根滑进来,“皇后娘娘请安。”
我停下,抬头看长春宫门。孝贤纯皇后这几日卧床不起,脸色比前些天更白了,可她还是撑着要坐起来。我伸手扶她,她的手腕冷得像玉镯子。
“不必多礼。”我说,“你身子要紧。”
她嘴角动了动,眼角有细细的纹路:“谢陛下记挂。只是风寒缠身,倒叫您费心。”
我点点头,目光扫过去。继皇后坐在侧位,杏黄裙子绣着金线凤凰,头戴翠钿压得极低。她说话温柔,声音却像刀刃,轻轻一挑,就把“红发宫女”几个字送进殿里。
“听说她在梦中见过异象。”她说这话时,眼尾微微挑起,“还有人说,她曾在太和殿外出现,和早朝那天的红光有关。”
我手背上的血管跳了一下。
“哦?”我应了一声,没抬高音量。
“荒唐。”孝贤轻声道,声音虽弱,却稳,“宫里怎能容这类话传开?还请陛下查清源头。”
我没接话。继皇后这番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另有用意。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偏偏这时候提起红发的事,什么意思?
正想着,门外有人急步闯入:“陛下!御花园那边出事了!”
我皱眉:“什么事?”
“一名红发宫女在梅林被人发现,神志不清,嘴里念叨‘红衣归位,龙魂复苏’——守园太监当场昏过去了!”
我猛地起身,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红衣归位?龙魂复苏?这是谁编的词?还是……
“带我去。”我说完就往外走。
继皇后跟上来:“陛下小心风寒。”
我没理她,快步穿过长廊。宫人们纷纷低头跪地,连呼吸都放轻了。到梅林边,几名太监跪在地上,脸煞白,见我来了,齐刷刷叩首。
“人呢?”我问。
“押慎刑司了。”领头的太监声音打颤,“她不肯说别的,只一首重复那几句话。”
我站在梅林边上,雪落在肩上,不化。红梅在雪中开得刺眼。我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去慎刑司。”我下令。
她被绑在木架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污渍,唯独那一头红发,在烛火下泛着暗光。她看见我,笑了。
“陛下终于来了。”她说。
我盯着她:“你认得我?”
她摇头:“我不认得你,但我认得你的命。”
我喉结动了动:“什么意思?”
她笑得更深:“红衣归位,龙魂复苏。你不该在这儿,如今却坐在这里。因果轮回,终究要还。”
我后背一阵发凉。这不是一个宫女该说的话。
“你是谁?”我声音压低。
她忽然挣扎起来,嘴里一遍遍念那句:“红衣归位,龙魂复苏……红衣归位……”
“够了!”我吼了一声。
她戛然而止,静静看着我,眼神像井底的水,深不见底。
我转身离开,寒风扑面而来。身后传来她微弱的声音:“别忘了,你在梦里见过我。”
我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她己经被拖走了,只剩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在雪地上慢慢淡去。
回到乾清宫己是深夜。李德全提着灯笼送我进殿,他低声说:“陛下今日辛苦了。”
我没应。坐在案前,朱笔在手里握着,迟迟没落。
门外脚步声轻而急。接着,一道身影闪进来。
“臣刘墉,参见陛下。”
我抬眼看他:“这么晚,有何事?”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陛下,江南灾情后续己查明。赈灾银两确为永兴号所扣,幕后之人,恐怕不止和珅。”
我手一紧:“还有谁?”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据臣查证,永兴号背后牵涉一人,身份贵重——是继皇后。”
我脑子嗡的一声。继皇后?她今日在长春宫的话,她的神情……一切像一根线,突然绷紧。
“你有证据?”我问。
“尚未确凿,但己有蛛丝马迹。”他说,“此事若处置不当,恐生大乱。”
我沉默许久,缓缓坐下:“朕知道。”
他躬身告退,临走前忽然停下脚步:“陛下,那红发宫女……是否还在慎刑司?”
我抬眼看他:“你也听到了?”
他点头:“民间己有传言,称她是天降异象。臣以为,陛下不妨再审一次,或能从中窥见一二。”
我盯着他,良久才道:“好。”
他转身离去,脚步轻而稳。
我望着窗外夜色,心中翻涌不定。前朝刚除一虎,后宫竟又藏一狼?
红发、红衣、红袍……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在我脑海里浮沉。那个泥塑的帝王,那个梦……我究竟是谁?
手指无意识着朱笔的笔杆,指尖有些发麻。我闭上眼,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红影——她在梦里,确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