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靡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金粉,沉甸甸地压在温婉的胸口。
帝景酒店顶层的“云顶之心”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冰冷耀眼的光芒,将每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每一件华服上闪烁的宝石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中浮动着高级香水、雪茄和昂贵食物的复杂气息,却像一层无形的、粘稠的油,让她呼吸不畅。
温婉穿着宫远臻让人送来的那件白色小礼服裙——简洁,干净,但在这片珠光宝气的汪洋里,单薄得像一片误入的柳叶。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宫远臻身后半步的距离,努力维持着唇角僵硬的弧度,手心早己被冷汗濡湿。
宫远臻一身剪裁完美的藏青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如同巡视疆域的年轻君王。
所到之处,无论鬓发斑白的商业巨鳄,还是眼神锐利的金融新贵,无不主动上前寒暄攀谈。
他应对得体,谈笑自若,那份融进骨子里的矜贵与掌控感,无需言语便自动划清了无形的界限。
他只是偶尔会侧头,目光淡淡地扫过紧跟身后的温婉。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温度,更没有介绍的意思。
仿佛她只是一件临时携带的物品,一个沉默的影子。
宴会厅中央,香槟塔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的流光。
几位身着高定礼服、佩戴成套珠宝的名媛聚在一起,像一群精心打扮的孔雀。
为首的林薇薇,海城林氏集团的千金,也是宫远臻曾经被媒体捕风捉影过的绯闻对象之一。
她一身火焰般的红裙,摇曳生姿,目光在温婉身上转了一圈,毫不掩饰地带上了一丝讥诮的审视。
“远臻哥的新助理?”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腻,端着香槟杯款款走近,目光却钉在温婉身上,“真是难得一见的面孔呢。”
宫远臻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神情淡漠依旧。
“啧,这裙子…”林薇薇身边另一位穿着水蓝色鱼尾裙的名媛掩唇轻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清,“是D家的走秀款吧?不过好像是去年的春夏系列了?现在穿出来…倒是别有一番…复古风味?”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引得同伴们一阵心照不宣的轻笑。
温婉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嘲弄的……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
“温助理是吧?”林薇薇笑靥如花,涂着精致指甲油的手指却极其自然地指向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多层甜品台,“能麻烦你帮我拿一块那边的提拉米苏吗?听说今天请的是米其林三星的糕点师,我有点好奇呢。”
那甜品台在人群的另一端,中间隔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拥挤宾客。
温婉下意识地看向宫远臻,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助的征询。
宫远臻正与一位刚走过来的中年企业家握手寒暄,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求助信号,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移半分。
他的侧脸在辉煌的灯光下线条冷硬,完美得像一尊无情的雕塑。
那无声的漠视,比任何嘲讽都更具杀伤力。
温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透不过气来。
她低下头,轻声应道:“好的,林小姐。”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略显宽大的裙摆,试图在人群中穿行。
高跟鞋是新买的,尖细的后跟敲击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却让她心慌的声音。
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昂贵的衣料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臂,带着一种疏离的触感。
她像误入巨人国的孩子,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眼看快到甜品台,旁边端着满满一盘香槟杯的侍者脚步似乎绊了一下。
温婉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本能地想要避让,慌乱中脚步踉跄,尖细的鞋跟猛地崴了一下!
“啊!”
伴随着短促的惊呼,她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向前扑去!
为了稳住身体,慌乱挥舞的手肘猛地撞到了甜品台边缘一个盛满精致马卡龙的金色托盘!
“哗啦——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托盘连同上面色彩缤纷的马卡龙飞了出去,砸在地上,瞬间变成一片狼藉的碎屑和奶油污痕。
而她为了稳住身形胡乱抓住的桌布一角,更是带倒了旁边一座由水晶高脚杯叠成的、流光溢彩的小型杯塔!
清脆密集的碎裂声如同冰雹落下!
水晶碎片如同爆炸的星辰,飞溅开来,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残忍的光芒。
深红的酒液泼洒而出,浸染了她白色的裙摆,晕开一片刺目而狼狈的污迹,像一朵颓败而丑陋的花。
几块粘腻的奶油糕点糊在她的手臂和裙子上,黏糊糊、冰凉凉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宴会厅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愕、怜悯、以及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嘲弄,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场地中央那个手足无措、满身狼藉的纤细身影上。
死寂之中,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林薇薇和她那群名媛朋友,更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眼神里的得意和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真是……笨手笨脚。”
“啧,宫少这助理,怎么跟个刚进城的乡下丫头似的?”
“这身衣服……算是彻底毁了......可怜见的……”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毒蛇的嘶鸣,从西面八方钻进温婉的耳朵,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裙摆上冰冷的酒液和黏腻的奶油紧紧贴着皮肤,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巨大的羞耻感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窒息。
她用尽全力,才克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唤醒麻木的神经。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越过这片狼藉,越过无数道刺人的视线,她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那个源头。
宫远臻站在不远处,依旧被几位商界人士簇拥着。
他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吸引,目光刚刚投向这边。
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惊讶,没有恼怒,更没有一丝一毫解围的意图。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漠然。
他就那样静静地、高高在上地站着,冷眼旁观她如同小丑般在最盛大的舞台上彻底崩塌,沦为整个上流社会圈子茶余饭后的笑柄。
仿佛她此刻的狼狈不堪,不过是一场无需在意的意外事故,一件与他无关的琐事。
那一瞬间,温婉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冰冷刺骨,远比地上的水晶碎片更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