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如同一个移动的冰窖。
沉默,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宫远臻闭目靠在椅背上,侧脸在窗外掠过的霓虹光影里明明灭灭,线条冷硬。
温婉蜷缩在宽大座椅的另一端,距离他尽可能远。
身上沾染的酒气和甜腻的奶油味还未散尽,混合着车厢里淡淡的皮革冷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紧紧抱着双臂,试图汲取一点微弱的暖意,却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渗着寒气。
脸颊上被水晶碎片划出的那道细小血痕,火辣辣地疼。
车子无声地驶入庄园厚重的雕花铁门,停在主楼前。
司机拉开车门,宫远臻率先下车,步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走向灯火通明的门厅,仿佛身后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
温婉僵硬地挪动身体,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刚才崴的那一下显然不轻),慢慢地跟在后面。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和灵魂都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凌迟。
她没有回自己的佣人房,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任何人可能的探寻目光。
楼梯拐角处巨大的落地镜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己散乱,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额角;白色的礼服裙前襟和裙摆布满深红色的酒渍和脏污的奶油痕迹,像一幅丑陋的抽象画;脸颊那道细微的血痕更是刺目。
她像游魂一样穿过寂静无声的走廊,回到那个空旷华丽却冰冷的卧室——宫远臻允许她睡在这里的外间沙发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关上厚重的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才像散了架一样滑落下去,瘫坐在地毯上。
冰冷的泪水终于决堤。
无声的哭泣,肩膀剧烈地耸动,咸涩的液体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迹和那道细微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她没有抬头,蜷缩的身体下意识地又往里缩了缩。
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是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的声音。
温婉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门外站着的不是宫远臻,而是管家陈伯。
老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不显得同情,也没有丝毫鄙夷,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
他手中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装异常精美的长方形礼盒。
“温小姐,”陈伯的声音平稳无波,“先生让人送来的。”他将那个沉重的礼盒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内的茶几上,动作一丝不苟。
放下东西,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温婉此刻的狼狈,微微颔首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再次将她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温婉的目光落在那个巨大的礼盒上。
深蓝色的丝绒包装,系着质感极佳的银色缎带蝴蝶结,在昏暗的壁灯下泛着奢华而冰冷的光泽。
这华丽的外表,与她此刻满身的污秽形成地狱般的讽刺。
补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汹涌的悲愤和自嘲淹没。
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打碎了一件不甚满意的玩具后,随手丢过来一件更新、更昂贵的替代品。
他甚至吝啬于亲自将这“施舍”递过来,一切经由管家之手,如同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盒子,像是盯着一个华丽的潘多拉魔盒。
过了许久,久到腿脚都麻木了,她才如同提线木偶般,缓缓地、艰难地挪过去。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丝绒包装,她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她粗暴地扯开了那精致的银色缎带。
丝绒盒盖被掀开。
刹那间,仿佛有流火倾泻而出!
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是一条晚礼服长裙。
颜色是极致浓郁、仿佛燃烧血液般的红。
面料是顶级的真丝塔夫绸,在灯光下流淌着丝绸特有的高贵光泽,又带着挺括利落的垂坠感。
设计极其简约却充满力量感——利落的V字窄肩领口,恰到好处地露出肩颈线条;流畅的首线条剪裁,从胸部向下收拢,在腰部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随即又如同火焰般向下铺洒开来;裙摆边缘,用同色系却更为深邃的丝线,手工刺绣着极其繁复华丽的荆棘花纹路,缠绕蔓延,如同某种古老而危险的图腾。
这抹灼热的红,瞬间刺疼了温婉被泪水浸透的眼睛。
这不是补偿。
这是枷锁!
是烙印!
是赤裸裸的提醒和宣告!
宫远臻在用这件极致艳丽、极致昂贵的红裙,无声地宣告:她温婉,只是一个需要按照他的意志去扮演角色的工具。
她的狼狈、她的痛苦、她的自尊,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他只需要她穿上他指定的戏服,扮演好他想要的姿态。
无论这姿态是笨拙清纯的小白花,还是烈焰灼人的荆棘玫瑰。
他是在告诉她,她的颜色,由他掌控。
温婉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华丽的丝绒衬布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脸颊上那道细微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看着盒子里那抹燃烧的红,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被套上的血色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