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臻是在第一道还算明亮的晨光刺透窗帘时醒来的。
宿醉带来的剧烈头痛如同重锤敲击着他的太阳穴,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咒。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迅速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冰冷。
然而,当他看清身处的环境和自己此刻的姿态时,那锐利瞬间冻结,化为一片冰冷的惊愕和……难以言喻的嫌恶。
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狭小、布置简单到近乎简陋的单人床上——这绝不是他那间奢华的主卧!
更让他浑身僵硬、脸色铁青的是,他的一条手臂竟然还搭在……温婉的腰上!
那个昨夜被他羞辱打压、贬去仓库的女人,此刻正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嘴唇被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支撑着,显然一夜未眠。
她身上那套昂贵的香奈儿套装被揉得皱巴巴,领口微敞,露出纤细脆弱的锁骨和一道……他昨夜粗暴禁锢留下的、尚未消退的红痕。
昨夜混乱而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暴雨、闯入、刺目的琉璃碎片、那张与记忆深处重叠却又令他愤怒的、带着泪痕的脸……还有他失控的拥抱和……那些在醉意和绝望边缘吐露的禁忌词语!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宿醉不适和对自己失控行为极度厌恶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他像被什么肮脏的东西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搭在温婉腰上的手臂,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床头柜上一个简陋的塑料水杯。
“哐当”一声脆响,水杯摔在地上,水花西溅。
这声响惊醒了浅眠的温婉。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宫远臻那双布满血丝、冰冷嫌恶到极点的眼眸,里面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体因恐惧和一夜的僵硬而微微颤抖,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谁允许你待在这里的?” 宫远臻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刚刚苏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迁怒。
他迅速翻身下床,动作虽因头痛而有些虚浮,但依旧带着迫人的气势。
他嫌恶地扯了扯自己同样皱巴巴、沾染着酒气和……一丝不属于他的、淡淡馨香的衬衫,仿佛要将昨夜的一切痕迹都抹去。
温婉看着他眼中的嫌恶,那比昨夜他醉酒时的狂暴更让她心寒。
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只剩下顺从的麻木。
“是您……昨晚……” 她的声音干涩低哑。
“闭嘴!” 宫远臻粗暴地打断她,显然不愿再提昨夜那个失控的自己。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苍白脆弱的身影,眼神如同审视一件劣质却侥幸未被损坏的器物,“出去。立刻。” 冰冷的命令不带丝毫迟疑。
温婉默默地、艰难地撑起僵硬酸痛的身体,从床上下来。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支撑和恐惧而发软,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宫远臻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他皱着眉,揉着剧痛的额角,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失控、让他感到无比厌恶的空间。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
“十点,把这份文件送到帝豪酒店顶层的‘云顶’私人会所。” 一个薄薄的、密封严实的硬质文件夹被他随手扔在门边那张唯一还算整洁的小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交给里面一位姓‘沈’的先生。” 他刻意加重了姓氏的发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冷漠,“记住,必须本人签收。送到立刻回来,不许有任何耽搁,更不许有任何差错。否则,” 他顿了顿,话语里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棱,“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不再停留,猛地拉开房门,带着一身冰冷肃杀的气息,快步离去,仿佛多停留一秒都难以忍受。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甩上,震得墙壁都似乎在颤抖。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温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因那巨大的摔门声而再次瑟缩了一下。
许久,她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是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
她拖着疲惫酸软的身体,走到桌边,拿起那个冰冷的文件夹。
文件袋是普通的牛皮纸材质,密封完好,上面没有任何额外标识,只在需要签收的位置用打印体标注着:收件人:沈先生(帝豪酒店·云顶会所)。
姓沈?温婉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宫远臻商业伙伴中姓沈的印象。
她疲惫地闭上眼,试图驱散一夜的屈辱和寒冷,但宫远臻醉后那模糊却沉重的呓语——“报仇”、“真相”——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旋在脑海深处,让她心底的寒意更甚。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送文件,只是又一个冰冷的任务。
她需要简单收拾一下自己。
走进狭小的浴室,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嘴唇干裂、脖子上还带着暧昧红痕的女人,一股巨大的讽刺和悲哀涌上心头。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和脖颈,试图洗去那令人作呕的酒气和屈辱的印记。
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她换下了那套皱巴巴的、沾染着昨夜气息的昂贵套装,从衣柜里找出一件自己带来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普通米色连衣裙穿上。
褪去那身不属于她的华丽外壳,镜中的女子眉眼间那份属于她自己的清秀和脆弱反而更加清晰,却也透着一股被风霜摧折后的疲惫。
她对着镜子,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试图显得平静的表情。
上午九点五十分。
温婉站在帝豪酒店那高耸入云、金碧辉煌的巨大旋转门前。
这里是这座城市权势与财富的另一个象征,与宫氏总部大楼的冷硬科技感不同,这里处处散发着一种老牌奢华的厚重与矜贵。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衣着光鲜、步履从容的男男女女。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雪茄混合的独特气味。
穿着考究制服的门童目光在她朴素的衣着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依旧彬彬有礼地为她拉开了沉重的玻璃门。
踏入这纸醉金迷的世界,温婉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局促。
她像一个误入大人舞会的灰姑娘,手中那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显得如此突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被环境放大了的自卑与不安,按照指示牌,走向通往顶层“云顶”私人会所的专属电梯。
电梯需要专用门禁卡才能启动。
温婉走到气派非凡的电梯间,那里站着一位穿着深色西装、佩戴耳麦、神情肃穆的安保人员。
“您好,我找云顶会所的沈先生,送一份文件。” 温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专业,递上那个文件袋。
安保人员锐利的目光扫过温婉和她手中的文件袋,带着谨慎的评估。
他拿起对讲机,低声确认了几句。
片刻后,他点点头,用门禁卡开启了旁边那部内部专属电梯。“沈先生在‘松涛’厅等您,请首接乘电梯到顶层,会有人引导。”
“谢谢。” 温婉低声道谢,走进那部内部电梯。
电梯内部装饰着低调奢华的木纹和金属饰条,运行极其平稳安静。
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飞速攀升,温婉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再次捏紧了手中的文件袋,指尖冰凉。
即将面对的是宫远臻口中的“商业伙伴”,一个未知的、很可能同样高高在上的男人。
电梯门无声滑开。
一股极淡、却异常清雅舒缓的木质冷香扑面而来,瞬间安抚了温婉紧绷的神经。
与楼下大堂的喧嚣奢华不同,整个顶层会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极致内敛、令人心静的东方禅意与奢华交融的风格。
巨大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喧嚣尽收眼底,却又被精心修剪的松柏盆景巧妙地隔开,形成闹中取静的独特空间。
光线柔和,地面铺设着温润的深色原木地板,行走其上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深青色中式改良旗袍的女侍应安静地等候在电梯口,姿态优雅。
“温小姐,这边请。沈先生正在‘松涛’厅。”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目光落在温婉身上时没有任何异样,带着纯粹的职业素养。
温婉微微点头,跟在她身后。走廊两侧挂着意境悠远的水墨画,耳边是若有似无的古琴丝竹声,一切都营造出一种远离尘嚣的静谧感。
侍应在一扇印着水墨松枝纹样的日式推拉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才躬身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沈先生,温小姐到了。” 说完,她便安静地退到一旁。
温婉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松涛”厅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开阔。
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天际线如同泼墨画卷般铺展开来。
厅内陈设简约而考究,两张宽大的明式圈椅相对放置,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紫檀木茶台。
一个身着浅灰色麻质中式立领上衣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浩渺的云海与城市。
他的背影挺拔颀长,身姿沉静,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气度。
仅仅是这个背影,就让温婉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极其微弱却又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如同蛛丝般掠过她的心头,快得抓不住。
“沈先生,您好。” 温婉收敛心神,恭敬地开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是宫总派来给您送文件的温婉。”
窗前的身影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当他的面容完全展现在温婉面前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按下了暂停键!
温婉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她手中的文件袋不受控制地脱手,“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温润的木地板上。
那张脸……那张深刻在她童年模糊记忆最深处、曾在无数个无助的深夜里反复描摹、又在漫长的失落与怨恨中被刻意尘封的脸……
眉眼间的轮廓,鼻梁的弧度,尤其是那紧抿的、带着一丝天生威严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