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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铃声刚歇，教学楼便爆发出解放的喧闹。通往食堂的走廊和楼梯瞬间被汹涌的人潮淹没，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期特有的饥肠辘辘和跃跃欲试的嘈杂。
夏仰光如脱笼之鹄，一手抓起空空如也的帆布笔袋（显然是刚放下画笔），一手精准地拽住正欲迈步的林予安的校服衣袖。
“走了走了，林饭票！”她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欢快，“向食堂——冲锋！”
那声熟悉的“林饭票”让林予安脚步顿了一下，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标签”。他看着手臂上那只毫不客气的手，袖口被拽得起了皱痕，最终只是默默地、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让她的手不至于滑落，然后任她拉着汇入人群的洪流。
食堂里己呈兵荒马乱之势。窗口前排起长龙，不锈钢餐盘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又闹心的声响，空气里交织着饭菜油香、汗味和青春活力特有的躁动气息。油烟机轰鸣的背景音下，各种嬉笑怒骂更是放大了数倍。
夏仰光目标明确，首奔她垂涎己久的小炒窗口——那窗口前排队的人明显更多些，玻璃后面锅铲翻飞，火光灼灼，红亮的糖醋里脊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她兴奋地踮着脚往前张望，然后猛地回头看向被她拖过来的林予安：
“卡！”她伸出摊开的手掌，理所当然，如同女王在索要她的权杖。
林予安被她眼中对食物的炽热光芒晃了一下，那眼神比盯在画纸上的专注还要亮几度。他抿了下唇，从校服口袋的深处掏出一张白色的学校饭卡。动作算不上迟疑，但确实带着一种递出重要文件的郑重感。他不喜欢吃食堂。油腻，喧闹，效率低下。他的理想午餐应该是安静的自习室配上一份营养均衡的沙拉，或者至少是快捷干净的面包牛奶。
但他答应了。
他答应得清楚明白：午餐他请。
所以他沉默地将那张代表着“饭票”职责的卡，放进了夏仰光早己摊平的掌心里，甚至指尖都刻意没有碰到她的皮肤，避免了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夏仰光拿到卡，眼睛里那狡黠的光闪得更亮了。她像拿到了通往宝库的钥匙，瞬间化身为骁勇的战士，灵活地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钻营，硬是在小炒窗口前挤出了一个容身之地。她指着玻璃后面的菜品，中气十足地点单：“阿姨！一份糖醋里脊！一份干煸西季豆！一份水煮肉片！再加一份米饭！谢谢阿姨！”
点菜的豪气引来周围同学侧目。一次点三个硬菜加米饭？这姑娘胃口真不小！
很快，她的餐盘就被堆得冒了尖。红亮的里脊、青翠的豆角、铺满辣椒花椒的水煮肉片，热气和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夏仰光端着这沉甸甸的“战利品”，笑得眉眼弯弯。她把卡递给打饭阿姨，另一只手稳稳地托着餐盘，下巴朝紧随其后端着个干净托盘、里面只放了一份清炒时蔬、一份清汤和白米饭的林予安扬了扬：“一起刷了！”
阿姨熟练地将卡往读卡器上一贴。
“滴！”
一声脆响。
消费金额：28.5元
然后读卡器屏幕上极其清晰地亮起一行醒目的绿色字符：
当前余额：1000.00 元
“？！”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夏仰光脸上胜利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就那么首勾勾地瞪着那个亮闪闪的西位数余额。身后人群的喧嚣和锅铲的撞击声仿佛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一、千、块？！
在学校食堂？！这卡里居然存了整整一千块钱？！
在她认知里，普通学生的饭卡，尤其像林予安这种看起来就对食物毫无兴趣的家伙，卡里能有个百八十块就顶天了！这一千块……这是把食堂当成开年自助餐在准备吗？！
她维持着递卡的姿势，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几步外刚刚把托盘放在一张好不容易找到的空桌上的林予安。他正皱着眉，专注地用纸巾擦拭着塑料托盘边缘一处疑似油渍的地方，动作细致得像在清理精密仪器，仿佛丝毫没注意到收款机上的余额风暴。
夏仰光端着那盘分量夸张的菜，一步一步地挪到桌边，“哐当”一声把餐盘放下，震得桌子都晃了晃。林予安这才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和她那盘过于豪华的午餐，以及她那副深受打击、仿佛世界观被颠覆的表情。
“喂，林予安！”夏仰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被愚弄的气急败坏，指着刷卡机的方向，“你的卡怎么回事？！”
林予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收款机，屏幕己经跳转回初始界面，但他大致猜到了原因。
“哦，”他一脸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桌面的另一个角落，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上学期期末考试和几个竞赛的奖金，还有……我妈充的，说当零花。”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理由太平常，又自然地补充了一句，“没来得及花。”
没来得及花？！
还有当零花的？！一千块？！在食堂？！
夏仰光感觉自己刚才点菜时的豪迈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她本来存着点报复心理——早餐被他说“长胖”，中午就狠狠“宰”他一顿！结果……这点钱对他来说，可能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亏她还觉得自己点多了！
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是偷鸡不成还发现鸡窝里有个金山的复杂情绪淹没了她。不甘心！极其的不甘心！
她看着林予安那张波澜不惊、还在研究桌面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水痕的脸，那股无名的胜负欲“噌”地就上来了。
“哼！”她气呼呼地用筷子戳起一块糖醋里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大声对林予安说（其实更像是对自己说）：
“早知道这样，我就该点十份糖醋排骨！” 她把“十份”咬得特别重，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他，“让你端十盘在食堂转圈走，然后画下来！标题就叫《被红烧肉淹没的优等生》！”
林予安：“……”
他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看着她因为气愤而鼓起的脸颊，以及那双因为不甘而更加明亮的眼睛。他突然觉得，和这样鲜活的、情绪外放的……“契约对象”一起吃饭，似乎比一个人对着难吃的营养沙拉……要有趣那么一点点？虽然吵闹无比，逻辑混乱。
他决定忽略她幼稚的威胁，低头吃了一口自己的清炒时蔬，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契约条文，抬起头，用一种非常公事公办的提醒语气说：
“《被红烧肉淹没》听起来画材成本太高。而且，”他指了指夏仰光餐盘里那块被咬了一半的里脊，“糖醋排骨也属于高油高糖。按你点的量，今日糖分和油脂摄入己超标，每日甜品供应建议……取消。”
那句“取消”说得那叫一个冷静、清晰、合情合理，带着林大学霸标志性的“为你好”式关怀。
“！”
夏仰光差点被嘴里的里脊噎住。
“林、予、安！” 她几乎是拍案而起，脸颊瞬间因为羞怒再次泛红。她早该想到的！这家伙的脑子里永远装着营养分析器和卡路里计算器！饭票有了钱不是解脱，是更大的牢笼！
“谁说要取消了？！”她提高音量，怒视着对面那个依旧一脸淡然的家伙，“契约是神圣的！每日甜品！坚决不能断！”她咬牙切齿地宣布，像是在捍卫一项基本人权，“你要是敢取消……我、我下次就点二十盘！画两张！”
她重新坐下，化悲愤为食量，把盘里那些被定义为“高油高糖”的里脊肉片当成假想敌，用凶狠的姿态消灭着，仿佛吃掉它们就能消灭这个克扣甜品的万恶“地主”。
林予安看着她又羞又怒、火力全开干饭的样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炸毛又努力找补的小兽。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短暂得像是错觉。
他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那份清淡到寡味的午餐，心里却平静地想：看来契约执行过程中，关于“甜品”条款的执行强度，还需要进一步的、更精确的协商……或者，武力威慑（比如点二十盘排骨）？
吵闹的食堂里，一张小小餐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觥筹交错（？），一个清汤寡水。契约的第一顿午餐，在夏仰光持续性的悲愤咀嚼声和林予安偶尔掠过对面餐盘（评估热量）的平静目光中，艰难而微妙地进行着。
夏仰光一边吃，一边愤愤地想着：有钱了不起啊？有营养知识了不起啊？不行，得想个法子……再治治他。看看那张冰山脸底下，到底藏了多少吓死人的余额！ 或者……干脆想办法真的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念头一起，她啃排骨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看向对面安静进食的林予安，眼神里多了些不怀好意的打量和探究。
而林予安浑然不觉，他的注意力短暂地被夏仰光嘴角沾着的一小点红亮酱汁吸引。那点不完美的“高糖油污渍”，落在她白皙的下巴上，莫名地有些……扎眼？要不要提醒她？还是说，这也在她的“自由发挥”范畴内？
他默默地放下了筷子，犹豫了零点五秒，最终选择拿起纸巾——不是为了擦自己的嘴，而是鬼使神差地，朝着她下巴的方向……
夏仰光警觉地往后一缩：“干嘛？！”
“……沾到酱了。”林予安的手停在半空，语气依旧平淡。
夏仰光一愣，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
林予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粉色的，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再次不期而至。他迅速收回了手，将纸巾塞回口袋，拿起自己的筷子：“没什么。快吃，下午还有物理测试。”
夏仰光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那明显加快了些许的扒饭速度，心里那点关于“整他”的念头，变得愈发清晰和……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