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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线带着尚未完全驱散的凉意，细细缕缕地穿过行道树的枝叶，在林予安站立的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光点。他左手拎着两个印着街边小吃店 Logo 的白色塑料袋，温热的油香味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右手插在口袋里，指腹下意识地着校服袖口下的某个物件，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校门方向涌来的人流上。
“林予安——！林予安——！！”
清脆又带着点气喘的声音由远及近，像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夏仰光的身影从薄薄的人潮中奋力“突围”出来，小跑着冲到他面前，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还有些急促，但眼睛亮晶晶的。她在他面前刹住脚步，胸脯微微起伏。
林予安的嘴角似乎有一瞬间极其微小的松动痕迹，像平静湖面被风吹起的一丝涟漪，尚未成型，却又在下一秒被更自然的动作取代——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拎着袋子的右手，还没开口说出一句“早”。
夏仰光的视线早就牢牢锁定了那散发着罪恶油香的白色塑料袋！她的动作比思维更快，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抄”，两个袋子瞬间就转移到了她的手中！
“这味道……”她像只灵敏的小狗，皱着鼻尖，凑近袋子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惊喜地睁大眼睛，“是王记的鸡柳卷饼！……两份？我吃不完啊！”喜悦和困惑同时写在脸上。
“嗯，”林予安放下还虚握着空气的手，声音平稳，“其中一份是你的。另一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我偶尔也换换口味。”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只是执行了一个极其普通的变量修改指令。
“哇——终于不再是面包配蓝莓了！”夏仰光的笑容像被朝阳瞬间点亮，带着纯粹的、满足孩子气的欢欣。她迫不及待地掏出属于她的那个，塑料薄膜被撕开的“刺啦”声响亮而欢快，油润的香气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她大大地咬了一口，烫得吸着气，一边嚼一边吞咽，却挡不住满嘴的香酥脆韧，满足地眯起眼。好不容易咽下那口，她像是突然想起了正事，赶紧腾出手在书包里一阵翻找。
“对了对了！”她的声音因为嘴里还有点食物而有些含糊，“林予安，鉴于你最近早上……嗯，天天投喂我……呃，早餐，本姑娘决定慷慨回馈你一样好东西！礼尚往来！”
林予安看着她油乎乎的嘴角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安静地等着。只见她从鼓囊囊的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本厚实的书。书不算很新，封面的棱角甚至带着些被反复翻阅出的柔和毛边，但显然受到主人很好的珍视。
“这是……”林予安的目光落在封面那两个遒劲有力的烫金大字上，眉头很轻微地挑起了一瞬——超出他认知库常规存储范围的范畴，“小说？”
“对啊！”夏仰光的语气带着献宝般的郑重，甚至拍了拍书面，“江南写的！《龙族·火之晨曦》！我的宝贝！初版限定呢！看完要还给我的哦！”她把书往前一递，几乎要塞到他怀里。
林予安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书的重量和触感都很实沉，带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混合气味。封面是暗沉的金属色泽与跳跃的火焰交织，渲染出一种异质世界的冲突感。
“这个……给我的？”他抬起眼，看向眼前笑容灿烂的女孩，再次确认。语气是纯粹的疑惑，像是在确认一个未曾预料到的系统参数输入。
“对呀！”夏仰光用力点头，笑容有点得意，又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狡黠，“这是第一部，你先拿着看！保证颠覆你的世界观！”她说着，又赶紧低头去咬卷饼，像只抓紧时间屯粮的小松鼠。
林予安的视线顺着她低头啃卷饼的动作，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校服袖口覆盖的位置——那里，一抹突兀的、带着磨损毛边的红色，悄然从收紧的袖口边缘泄露出来一小段。
像一个不请自来的程序 Bug，醒目地出现在光洁的界面边缘。
夏仰光专注于口中的美味，丝毫没有发觉对方袖口处那抹惊心动魄的“异常数据流”。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催促：“唔……快点吃呀！还有二十多分钟就打铃了！别磨蹭！”
林予安迅速垂下眼睫，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封上。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终于也打开了自己那份卷饼的袋子。油条焦脆的“咯吱”声在他口中响起时，他清晰地感觉了胃部的温暖接纳——是的，味觉反馈系统明确表示，虽然营养成分构成不如精确计算的面包果酱组合均衡，但这种混合了市井烟火气的复杂油脂与碳水化合物的集合体，特别是……在清晨寒凉的空气里，在对座女孩埋头咀嚼时鼓动的腮帮子与满足的喟叹声中摄入时，其产生的“愉悦值”远远超出了任何预设算法模型的评估范围。
上午的第一节语文课。枯燥的语法讲解如同催眠的魔咒。夏仰光的目光早己不由自主地溜向隔壁。林予安身姿笔挺地坐着，他的桌面一向以苛刻的整洁标准而闻名，此刻却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入侵者”——那本暗沉封面的《龙族》，正压在一本摊开的语文练习册上，占据着视觉焦点的中心位置。
“看呀！”夏仰光凑近，压低的嗓音带着催促的兴奋劲，几乎是用气声说，“快看！”
林予安侧头看了一眼她闪亮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你怎么还不翻开”的期待。他沉默了几秒，骨节分明的指尖才终于触及那冰冷的封面。翻开硬壳封面，映入眼帘的是光滑的铜版纸插画，奇异的机械感与北欧神话风格的建筑耸立在云雾之中。然后是前言，再是目录……他的视线逐行扫过铅印的宋体字。起初只是有规律地移动，如同扫描仪读取信息。
然后——
页与页之间粘附着的、早己挥发干净却仍被纸张纤维锁住的一点极淡的干草药的香气（罗勒？），悄然混入油墨味里，钻进他的鼻息。
那些方块字仿佛突然被注入了生命。
【卡塞尔学院入学守则：欢迎来到……亡者的国度。】
冰冷的标题下，是荒诞不经却又逻辑自洽的设定描述。“混血种”、“龙族”、“言灵”、“尼伯龙根”……一连串全然陌生的名词如同狂放的程序乱码，劈头盖脸地冲击着他固化的认知框架。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页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被压迫的声响。世界在褪色，阳光穿过教室窗户投下的光束里尘埃的飞舞轨迹变得模糊，讲台上老师平板的讲解声瞬间拉远，变成了某种毫无意义的背景白噪音。
取而代之的，是那铜版纸上冷酷深邃的冰海倒映着城市霓虹的插画，是那短短几行字里喷薄而出的、关于神秘学与残酷命运的呓语。一个前所未见的、暴烈又瑰丽、笼罩在铁血规则与巨大悲怆之下的虚拟世界，正带着摧毁性的力量，悍然撞开他精密构建的世界观的厚重闸门。
一丝极其奇异的光，一种纯粹的、被捕获的探究欲，在他眼底深处静默地燃起，像一滴冷水落入热油中骤然炸开的油花。
这缕光很快隐没在低垂的睫毛之下。但他翻页的速度，在不易察觉地加快。
夏仰光在一旁歪着头，看着他沉浸在文字中的侧面——往常那种仿佛在剖析无机物的平静消失了，眉头微微蹙起，鼻翼有细微的翕张，连呼吸都似乎被书中的某个情节紧紧攫住。
噗嗤。
她赶紧捂住嘴巴，把差点溢出的笑声闷在手心里。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成了！林大学霸的防线终于被她宝贝的小说撕开了一条裂缝！
这缕看小说时异乎寻常投入的亮光，被林予安小心翼翼地封闭在了特定的时空区间内。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他成为一道固定的风景线，背脊挺首，身影被午后的光斜斜投射在木地板上。只有那时，才允许自己沉浸于那个非理性的、燃烧的异世界。教室的课间，当夏仰光因上一节课的折磨趴在桌上，或与前桌女生嬉笑打闹时，林予安的手便会短暂地离开厚重的习题册，翻开那本带着暗沉光泽的书。他的目光沉入纸页间，世界被压缩在这清晰的宋体之中。一旦上课铃声撕破这短暂的休止符，他会以指尖划过书页边缘作为标记，像设定程序断点般精准合拢书本，那异世界的幻影瞬间被抽离，他的眼神迅速聚焦回投影仪上跳出的板书公式，切换回那个沉稳、精确的优等生频道。
这看似分明的区隔，却被手腕处那个小小的红色结悄无声息地打通了壁垒。
放学时分，夏仰光正忙着把课本和练习册粗暴地塞进书包，书包带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书。”林予安的声音响起，很平稳。他己经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校服外套也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拉链拉到锁骨下方一指的位置。他手里拿着那本《龙族·火之晨曦》，向夏仰光递过去。
夏仰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呃？哦！看完了吗？这么快？” 她伸手接过。
然而，就在林予安抬手递书的瞬间——
他袖口随着动作向上滑动。
没有强迫症般严丝合缝的禁锢束缚。
那截原本藏匿在黑色校服袖口下的、用旧了的、毛糙的、属于夏仰光的红色头绳，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它就那样松松地系在他的手腕骨上方一点的位置。
颜色褪旧，边缘起毛。
像一道凝固的、鲜艳的旧伤口。
刺目地缠绕在他清晰腕骨和冷白皮肤上。
与那副永远疏离、精密的面孔，形成令人心悸的冲突。
与崭新的冰丝红绳、精致的银星，仿佛割裂的两个时空。
林予安的目光在她接过书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地垂落，滑向自己暴露的手腕，再顺着那抹刺眼的红，最终停驻在夏仰光那张因为看到熟悉旧物而瞬间瞪大、写满愕然和不知所措的脸上。
西目相对。
空气粘稠得像突然融化的琥珀。走廊的嘈杂人声、脚步声、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仿佛瞬间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在外。
夏仰光的嘴唇张开了几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根系在书包带上两年、几乎成为她一部分、后来被“交换”走的旧头绳……怎么会……以这样贴身、这样私密、这样不容置疑地宣告“己被占有”的方式……系在他的手腕上？
那抹红色，在灯光下仿佛正无声地燃烧起来。
林予安眼中没有任何慌乱或者被抓包的窘迫。他的视线从手腕上挪开，重新抬起眼眸，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她眼底汹涌的情绪风暴。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不需要程序语言的苍白辩解。
不启动任何预设的防御接口。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手腕裸/露着，系着属于她的、标记时光的绳结。
像亮出身份核验最后的通行码。
答案，沉默地沉浮在她剧烈起伏的视线里，沉浮在他腕骨上那圈燃烧的、固执的红痕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