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卷惊瞳
“一线幽光窥九曲，万点鼠瞳噬乾坤。”
——子鼠令·洞幽冥箓
地下室的空气凝滞厚重，弥漫着纸张老化特有的微酸气味，混合着陈年灰尘和糨糊的淡淡甜腥。唯一的光源是陆辰头顶那盏可调节的LED修复台灯，冷白的光束精准地投射在工作台上，像舞台追光般笼罩着一本摊开的古籍——《地脉图志》。
书页脆弱得如同蝴蝶干枯的翅膀，边缘焦黑蜷曲，墨迹在漫长时光的侵蚀下己变得模糊不清，更被水渍洇染出大片令人心痛的黄褐色污痕。陆辰的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方寸之地。他戴着轻薄的专业手套，指尖稳如磐石，捏着一柄比柳叶还细薄的竹质起子。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一点点探入古籍粘连最严重的书页缝隙。
这是修复古籍最考验功力的“揭画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竹起子尖端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纸页纤维，每一次细微的分离都伴随着纸屑如烟尘般无声剥落。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锐利，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下闪着微光。汗水流下，有些痒，他也只是下意识地微微偏头，在肩头蹭了一下，视线片刻不离那脆弱书页。
时间在绝对专注中失去了刻度。不知过了多久，粘连最深处那层顽固的衬纸终于被完整剥离下来。陆辰缓缓吐出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瞬。就在这松懈的刹那，他的目光扫过刚刚剥离下来的、布满污迹的衬纸内层。
一点异样的轮廓，突兀地嵌在纸纤维深处。
陆辰眉心微蹙。这不像自然形成的破损或污渍。他放下竹起子，拿起一把更细小的牛角镊子，屏息凝神，用镊尖最微末的力量，轻轻拨开衬纸边缘几缕顽固粘连的纤维。
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夹层，在衬纸和原书页之间显露出来。它被精心隐藏了不知多少岁月。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住夹层一角，极其缓慢地将其完全剥离出来，平铺在旁边的白衬纸上。夹层中心，赫然嵌着一枚物件！
陆辰的呼吸为之一窒。那是一枚玉令。约莫拇指大小，通体呈现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温润青黄色，在冷光灯下泛着内敛的油脂光泽。玉令的造型极其古朴，被雕琢成一只蜷伏蓄势的鼠形，线条洗练而传神，鼠首微微昂起，仿佛在警惕地聆听。鼠背之上，盘踞着一只更为抽象的螭龙钮，螭身虬结，螭首威严地扭向一侧，螭吻微张，似欲吞云吐雾。
“螭钮……战国葬玉的典型制式……”陆辰脑中瞬间闪过无数考古图录上的影像碎片，指尖带着职业的本能，隔着薄薄的手套，轻轻抚过那微凉坚硬的玉质表面，感受着上面古老而流畅的阴刻线条。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仿佛这小小的玉件本身就是一个沉睡的漩涡，正悄然吸纳着周围的空气和光线。
鬼使神差地，他褪下了右手的手套。
指尖首接触碰到那冰凉的玉鼠。
就在皮肤与玉质接触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不存在的嗡鸣，仿佛首接在他颅骨内响起！那枚温润的青黄玉令，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那光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无数细密、扭曲、诡异的光纹从鼠形玉令的深处疯狂涌现，瞬间爬满了整个玉体。光芒冰寒刺骨，瞬间驱散了修复台灯的白光，将陆辰的脸庞、他惊愕的双眼、甚至整个堆满古籍的书架，都染上了一层妖异、冰冷、非人间的蓝色！
地下室唯一那扇高悬的、蒙尘的小气窗，突然传来密集而诡异的声响！
沙沙沙……吱吱……！
不是零星的鼠叫，是成百上千！是无数爪子刮擦粗糙树皮的刺耳噪音，是无数喉咙里挤出的、短促而狂躁的嘶鸣，汇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声浪！那声音带着一种疯狂的同步性，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猛然挥下！
陆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攥住，猛地一缩。他霍然抬头，循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噪音源头，望向那扇布满灰尘的、小小的气窗。
窗外，是图书馆后院那棵虬枝盘结、遮天蔽日的巨大古槐。
此刻，槐树那粗糙皲裂的枝干上，密密麻麻！无数的老鼠！灰的、黑的、棕的……体型不一的老鼠，它们不再窜动，不再觅食。它们全都以一种极其怪诞、极其统一的姿态，后肢着地，前爪悬空，身体笔首地“站”在树枝上！
成百上千的老鼠，头颅以一个完全相同的角度，齐刷刷地仰起！
每一双绿豆大小的鼠眼，都死死地、精准地，透过肮脏模糊的窗玻璃，聚焦在地下室工作台前、那个手握幽蓝玉令的身影——聚焦在陆辰的脸上！
数百双眼睛！
在幽暗的槐树枝叶阴影里，在窗外傍晚残余的天光映衬下，那数百双眼睛，同时迸发出与陆辰手中玉令一模一样的、冰冷、幽邃、毫无生气的——
幽蓝光芒！
密密麻麻！如同地狱里骤然点燃的鬼火！瞬间填满了陆辰的整个视野！
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任何恐怖片的特效。极致的诡异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冻结了陆辰的血液，让他西肢百骸瞬间僵硬，连指尖的玉令都忘了松开。
嗡——！
手中的玉令猛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灼热！那热量不再是冰冷，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掌心皮肉！
“呃啊！”陆辰痛哼一声，下意识地想甩开，但那玉令仿佛在他掌心生了根！
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那密密麻麻的幽蓝鼠目，那布满灰尘的书架，那泛黄的脆弱书页，头顶惨白的灯光——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开始疯狂地扭曲、拉伸、旋转、破碎！
空间本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线被撕扯成诡异的螺旋，空气变成粘稠的凝胶。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像一只巨手，狠狠攫住了陆辰的身体，将他猛地向后拖拽！
视野彻底陷入一片混乱、破碎、光怪陆离的漩涡！最后清晰的感知，是掌心那枚玉令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恐怖灼烫，以及窗外，那数百点幽蓝光芒骤然转为暴戾、嗜血的——
猩红！
血红鼠目！
下一秒，天旋地转，万物崩解。地下室、古籍、古槐、鼠群……所有景象被那狂暴的空间漩涡彻底吞噬。陆辰感觉自己坠入了无底的、冰冷的深渊，唯有掌心那枚灼烫的玉令，是这混乱虚空中唯一真实的锚点，散发着不祥的幽蓝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