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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三年的秋老虎格外凶，日头把青石山道晒得发烫，宋清文背着书箧走得口干舌燥。他本是江南书生，为求学问远赴长安，谁知盘缠被劫，只能抄这条少有人走的近路，想着能早几日到地头。
山路越走越窄，两侧的树影浓得化不开，风一吹过，叶子哗哗作响，倒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宋清文正擦着汗，忽然听见前头传来呜咽声，细细软软的，裹着山风飘过来，听得人心里发紧。
他攥紧了手里的竹杖，放轻脚步往前挪了几步。转过一道弯，就见路边的老槐树下坐着个妇人。她穿着一身月白的布裙，裙摆沾了些泥点，乌黑的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脸颊上。听见脚步声，那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极美的脸，只是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泪珠还在一滴滴往下掉。
“姑娘这是怎么了？”宋清文见她不像歹人，松了口气，上前问道。
妇人抽噎着抹了把泪，声音带着哭腔：“小女子……小女子与夫君赶路，谁知遇上了山贼，他被掳走了，我拼命逃出来，却迷了路……”她说着，眼泪掉得更凶了，“这荒山野岭的，天色又要暗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可怎么活啊……”
宋清文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顿时软了。他自幼读圣贤书，最是见不得女子受困。“姑娘莫怕，在下也是赶路的，正要往山那边的镇子去。若是不嫌弃，不如与在下同行，到了镇上再想办法报官。”
妇人闻言，连忙站起身，对着宋清文福了一福：“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小女子柳氏，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宋清文。”
两人结伴而行，柳氏话不多，只是偶尔问几句路途情况，声音柔得像水。宋清文走在旁边，总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栀子花混着些别的什么，说不出的好闻。他心里暗暗称奇，这荒山里的妇人，竟有这般雅致的香气。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斜，山风也凉了起来。柳氏忽然按住肚子，蹙着眉说：“宋公子，小女子……小女子有些腹痛，想歇歇脚。前面好像有个山洞，不如我们去那里避避晚风？”
宋清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山壁上有个黑黢黢的洞口，像是野兽张开的嘴。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这山洞看着阴森森的，总觉得不太吉利。可看柳氏疼得额头都冒了汗，也不好拒绝，只好点头：“也好，那便去歇歇吧。”
进了山洞，柳氏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摸出个水囊递给宋清文：“公子渴了吧，喝点水。”
宋清文接过水囊，刚要打开，忽然瞥见洞口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低头看去，竟是几缕暗红的布条，像是被血浸透了的。再往旁边看，碎石缝里还嵌着些碎骨，白森森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宋清文的声音有些发颤。
柳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却没什么异样，只是淡淡道：“许是山里的野兽留下的吧，公子不必在意。”
宋清文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站起身想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公子急什么？”柳氏忽然笑了，那笑容与方才的柔弱判若两人，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好不容易有客人来，怎么能不多待一会儿？”
她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柔柔弱弱的，反而带着点尖细，像是指甲刮过石头。宋清文猛地回头，只见柳氏慢慢站起身，月白的布裙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裙摆上的泥点竟像是暗红色的血渍。
“你……你到底是谁？”宋清文一步步往后退，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岩壁。
柳氏一步步逼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宋公子不是要救我吗？怎么现在又怕了？”她的脸开始一点点变化，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青黑，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扯到耳根。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震得洞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宋清文转头看去，只见一只斑斓猛虎从洞口钻了进来，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凶光，死死地盯着他。
“虎……老虎！”宋清文吓得魂飞魄散，双腿抖得像筛糠。他这才明白，自己哪里是救了人，分明是掉进了陷阱里！
柳氏站在猛虎身边，脸上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宋公子，多谢你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总算有人能替我了……”
宋清文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月白的布裙下，隐约露出残破的皮肉，脖颈处有一圈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过。她的脸也渐渐扭曲，原本美丽的五官变得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牙齿。
“你是……伥鬼！”宋清文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的故事，被老虎吃掉的人，魂魄会被老虎奴役，变成伥鬼，诱骗其他人来给老虎当点心，只有找到替死鬼，伥鬼才能解脱。
柳氏——不，应该说是伥鬼——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身体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那股栀子花的香气也变了，变成了浓重的血腥味，首冲鼻腔。
猛虎低吼一声，一步步朝宋清文逼近。他能闻到老虎嘴里喷出的腥气，能看见它锋利的爪子上还沾着暗红的血。他想逃，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就在猛虎扑过来的瞬间，宋清文忽然想起自己书箧里还藏着一把防身的匕首。他拼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摸出匕首，朝着猛虎刺去。可这点力气，对猛虎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剧痛传来，宋清文感觉自己的骨头被狠狠咬碎，意识渐渐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洞外的月亮升了起来，惨白的月光照进洞里，照亮了满地的白骨和血迹。原来这山洞，根本就是老虎的巢穴，不知有多少像他一样的过路人，成了老虎的腹中餐，成了伥鬼的替死鬼。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山道上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棵老槐树下，偶尔会传来女子的哭泣声，等着下一个心软的过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