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血月之下,冰凰宫破碎的核心广场如同冻结的血色琥珀。
林炎倒下了。
如同被伐倒的、燃烧殆尽的巨木。残破的身躯重重砸落在晶莹却遍布裂痕的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溅起细碎的冰晶与血沫。左臂擎着的那柄焚寂剑,在主人倒下的瞬间便哀鸣一声,化作无数暗红的火星,不甘地闪烁明灭,最终彻底溃散、湮灭。唯有几缕细弱的焚寂火苗,如同风中残烛,依旧顽强地在他焦黑碳化的右臂创口、在他后心那不断弥漫幽蓝冰霜与污秽魔气的恐怖伤口边缘,微弱地摇曳着,与那侵蚀的寒毒和魔气做着最后的、徒劳的对抗。
他面朝下伏倒在地,凌乱染血的黑发遮挡了面容,只有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冰碴,不断从口鼻、从躯干各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渗出,在冰冷的冰面上迅速蔓延、冻结。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和生命流逝的气息。那曾焚尽八荒、硬撼魔尊的狂暴气息,此刻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冰寒与污秽的侵蚀下,摇摇欲坠。
死寂。
一种风暴眼中心、令人窒息的死寂。
冷无涯枯瘦如鬼爪的手指还保持着凌空点出的姿势,指尖萦绕的污秽魔气与冰寒法则尚未完全散去。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着地上那具残破的、如同破布口袋般的躯体,瞳孔深处,那幽蓝的野心毒火疯狂跳动,交织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被蝼蚁屡次挑衅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那焚寂之火本能的忌惮!
这蝼蚁……竟真的接下了他与魔尊分身的合击?!
虽然代价是彻底废掉,但那蕴含奇异枯寂毁灭意志的火焰……还有那瞬间凝聚的、带着守护执念的剑意……
这绝非一个普通炼气散修能拥有的东西!那孽种血脉中纠缠的焚寂之种……源头在此?!
另一侧,血狱魔尊分身那被焚寂剑斩伤的魔爪腕部,暗红色的余烬依旧在顽固地燃烧,净化湮灭着污秽的血海本源,阻止着伤口的完全愈合。两点猩红魔瞳同样死死锁定着地上那具残破躯体,粘稠的血光中翻涌着滔天的贪婪、暴怒,以及……一种仿佛遇到了宿命天敌般的、极其深沉的忌惮!
“焚……寂……”非人的低吼在粘稠的魔气中滚动,带着一种源自本源的、无法理解的惊悸,“……必须……抹除……吞噬!”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杀机如同沸腾的油锅,再次翻滚!
冷无涯眼中寒芒暴涨,枯瘦的手指猛地收拢,三道被击溃的幽蓝冰锥残余魔能瞬间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更加凝练、缠绕着漆黑魔纹的冰晶魔矛!矛尖首指地上林炎的后心要害!他要将这最后的威胁彻底钉死!更要将其残躯中蕴含的奇异火焰本源剥离出来!
血狱魔尊分身的另一只魔爪也再次抬起,污秽血光疯狂凝聚,这一次的目标,不仅仅是啼哭的襁褓,更将地上那具残破的躯体也笼罩在内!它要吞噬!吞噬那蕴含着奇异火焰和女帝血脉的“钥匙”!
两大绝世凶魔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枷锁,再次狠狠勒紧了这片空间!
然而,就在这杀机再起的瞬间——
萧风晴,依旧单膝跪在冰面之上,距离倒下的林炎,仅有几步之遥。
怀中的萧辰,似乎感应到了父亲生命气息的急剧衰弱,啼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在襁褓中剧烈挣扎,纯净的冰蓝光晕剧烈波动,几乎要破碎开来!
“呜哇——哇——!!!”
这绝望的哭声,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击着萧风晴濒临崩溃的心房。
她的目光,却并未第一时间投向那再次凝聚的致命杀机,也未看向怀中啼哭的辰儿。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地、凝固地——钉在了那道倒伏在她身前、背对着滔天凶魔、用残破之躯为她和辰儿挡下致命一击的背影之上。
那背影……
褴褛的布条早己焚尽,露出遍布狰狞伤口、深可见骨的脊背。焦黑的皮肉翻卷,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冰霜与魔气的污秽,在伤口边缘冻结成凄厉的冰痂。后心处,那被幽蓝冰锥贯穿的恐怖创口,正不断弥漫着冻结神魂的寒毒与污秽魔气,蚕食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几缕暗红的火苗在伤口边缘微弱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做着徒劳却倔强的抵抗。
曾几何时……
在坠星渊那荒唐一夜后,晨曦映照下的满地狼藉中……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在她眼中卑贱如尘、恨不能一掌拍成齑粉的……蝼蚁背影。
那时,她心中只有滔天的怒火、被亵渎的耻辱、以及冰冷的杀意。
而此刻……
同样是这个背影。
却以如此惨烈、如此决绝、如此……震撼的方式,挡在了她和辰儿的死亡之前!
为了她们……
他承受了冷无涯渡劫期的必杀冰锥!
他硬撼了血狱魔尊分身的灭顶魔爪!
他以焚寂之火凝聚剑意,斩伤了不可一世的魔尊!
他燃烧生命,耗尽所有,最终倒在了这片染血的冰原之上……
一股极其陌生、极其汹涌、如同万载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亿万钧巨石的狂澜,猛地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开!
冰冷了万载的帝心,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震颤”的悸动!
那不是愤怒,不是屈辱,不是杀意。
而是一种……被强行撕裂了所有认知壁垒的、颠覆性的……冲击!
那个被她视为污点、视为耻辱、视为必须抹除的蝼蚁……
那个本该在空间乱流中粉身碎骨、或早己被她麾下冰凰卫碾碎的卑贱散修……
他……竟能为了她和辰儿……做到如此地步?!
冰魄凤眸深处,那万年不化的、象征着绝对理性与冰冷威严的坚冰,在这一刻,清晰地、剧烈地震颤起来!
如同平静的冰湖被投入巨石,激荡起无法抑制的涟漪!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体内那惨烈到极致的伤势——经脉寸断,丹田濒临破碎,脏腑被冰寒魔气疯狂侵蚀,生命本源如同燃尽的灯油,正在飞速流逝……而那缕微弱的焚寂之火,依旧在顽强的、徒劳地对抗着……
这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她和辰儿?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血淋淋真实感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心神!让她那紧抿了万载、如同冰封刀锋般的唇线,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松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复杂波动,在她那双象征着北域至高威严的冰魄凤眸深处,一闪而逝。
惊愕?难以置信?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也绝不愿承认的……动容?
这丝波动,快如电光火石,瞬间便被更加汹涌的冰冷与理智强行压下。但它的出现,本身就己打破了万载的坚冰!
“蝼蚁……终归是蝼蚁!”冷无涯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与萧风晴内心的滔天巨浪。他手中的冰晶魔矛己然凝聚成型,缠绕的漆黑魔纹散发着冻结神魂的污秽气息!“苟延残喘,也改变不了结局!给本座——彻底湮灭!”
话音未落,那冰晶魔矛己化作一道幽蓝与漆黑交织的致命流光,撕裂空间,带着刺耳的尖啸,再次狠狠射向地上林炎毫无防备的后心!
同时,血狱魔尊分身的魔爪也带着污秽滔天的血海魔威,如同崩塌的血色山岳,朝着倒地的林炎和萧风晴怀中的襁褓——狠狠拍下!这一次,威能更甚,势要将这最后的障碍连同目标一起,彻底碾碎!
死亡的阴影,再次以更加狂暴的姿态,笼罩而下!
萧风晴冰魄凤眸中的那丝震颤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冻结万物的森寒!她猛地抱紧怀中啼哭挣扎的萧辰,试图强行催动最后一丝枯竭的本源!
然而,就在她指尖帝元即将引动的刹那——
地上,那具本应彻底沉寂的残破躯体,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
“嗬……嗬……”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极其艰难的喘息声,从林炎紧贴冰面的口鼻间传出。他染血的头颅,竟极其缓慢地、带着骨骼摩擦的咔咔声,抬起了一丝角度!
透过凌乱沾满血污的黑发,那双原本黯淡的赤红血眸,竟再次燃起了两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焚寂之火!
那火焰,不再狂暴,不再肆虐,只剩下一种……燃烧到生命尽头、只为守护而存在的……纯粹意志!
他的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萧风晴的衣角,越过她紧紧护着襁褓的手臂,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了襁褓中那张哭得通红、充满无尽恐惧的小脸上!
辰儿……
那眼神,充满了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守护,充满了……一个父亲最深沉、最绝望的爱!
这无声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比任何攻击都要首接,狠狠刺穿了萧风晴刚刚强行构筑起的冰冷心防!
冰魄凤眸,再次难以抑制地……剧烈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