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着她,拉扯着她,向下沉沦。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如同深海的水压,挤压着她的意识。偶尔,会有一些破碎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画面碎片,如同流星般划过这片死寂的黑暗——父亲(“先生”)那碎裂面具后怨毒的眼睛,妹妹朝露死不瞑目的空洞眼神,那枚闪烁着致命寒光的注射器针尖,还有……芝加哥仓库爆炸腾起的刺目火光和浓烟……这些碎片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冰冷的绝望,狠狠刺入她混沌的感知,引发一阵剧烈的、灵魂层面的抽搐和呜咽。
‘容器……我的完美容器……’
那个冰冷破碎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声音,又一次在意识的深渊里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刻骨的占有欲。
容器……什么容器?!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触手,缠绕着她的意识,试图将她拖入更深的黑暗。她奋力挣扎,如同溺水的困兽,在虚无中徒劳地挥动手臂。
“嘀…嘀…嘀…”
一个微弱、却异常规律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帷幕,如同遥远海岸线上微弱的灯塔光芒。
“嘀…嘀…嘀…”
那声音稳定、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机器的节奏感,固执地敲击着她濒临溃散的意识边缘。
是什么?
她努力地、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注意力,试图捕捉那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很熟悉……是……监护仪?心跳?
心跳?!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麻木的神经末梢!她还活着?!她没有坠入永恒的黑暗?!
求生的本能被这微弱的认知瞬间点燃!她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对抗着那沉重的、令人昏睡的虚无感,试图朝着那“嘀嘀”声的方向挣扎!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铅块。她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片模糊的白光涌入。
视野里是朦胧晃动的光影,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淡淡的、属于药物的苦涩味道,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强势地灌入她的鼻腔。
她眨了眨眼,视线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嵌着网格的日光灯管。旁边,一个方形的机器屏幕,上面跳动着绿色的、起伏的线条和不断变化的数字。那稳定而规律的“嘀嘀”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是医院。重症监护室(ICU)。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巨大疲惫和茫然的钝痛。她转动眼珠,感觉脖颈僵硬得如同生了锈。视线扫过自己。
她的身体被各种管子缠绕着。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手臂,淡黄色的液体正缓慢地滴入血管。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冰凉的氧气带着微弱的压力涌入鼻腔。胸前贴着连接监护仪的电极片。腹部……被厚厚的绷带紧紧包裹着,从肋下一首延伸到骨盆上方,像一个巨大的白色茧蛹。绷带下方,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如同被无数根烧红钢针反复穿刺般的剧痛,让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芝加哥……爆炸……父亲(“先生”)碎裂的面具和怨毒的眼睛……程野拉着她逃离……还有……那被钢梁贯穿的、冰冷的剧痛……
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疯狂地涌入她刚刚苏醒的意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让她身体猛地一颤,监护仪上的心率瞬间飙升,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嘀嘀嘀——!”
刺耳的蜂鸣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响!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绿色刷手服的护士快步走了进来,看到许晚舟睁开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迅速上前查看监护仪数据。
“醒了?别激动!别乱动!”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快速调整着输液管的流速,同时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3床醒了!通知程队!”
程队……程野……
许晚舟艰难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她看着护士忙碌的身影,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干裂的嘴唇火辣辣地疼。
护士会意,用棉签沾了水,小心地着她的嘴唇。“你伤得很重,腹部贯穿伤,失血性休克,刚做完手术没多久。不能说话,也别动,需要静养。”她一边解释,一边用听诊器检查着许晚舟的心肺音。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高大、冷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的光线。
是程野。
他穿着一身便装,脸色带着明显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沉重和审视,瞬间锁定了病床上苍白虚弱的许晚舟。
他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护士识趣地退到一旁,低声汇报着许晚舟的情况。
程野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扫过她被绷带包裹的腹部,扫过她布满针眼的手臂,最后落在她那双因为虚弱和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却又带着巨大惊悸和茫然的眼眸上。
两人对视着。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和许晚舟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
程野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斟酌词句。他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许晚舟的眼睛。
“许晚舟,”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你昏迷了三天。”
三天……许晚舟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芝加哥仓库的后续搜索……”程野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爆炸和坍塌很严重。我们在D区深处发现了一条被炸毁的、通往地下管网的秘密通道入口。入口处,有大量喷溅状的血迹,DNA比对确认……是许建业的。”
许建业……父亲……“先生”……血迹……
许晚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腹部伤口的剧痛让她瞬间皱紧了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痛哼。
“血迹一首延伸到被炸塌的通道深处,然后……中断了。”程野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遗憾和沉重,“我们清理了部分坍塌物,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他……消失了。”
消失了……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许晚舟的心脏!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他没死!那个魔鬼……他逃走了!带着重伤,带着对她的滔天恨意,消失在芝加哥的地下管网里!
绝望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刚刚苏醒带来的微弱生机。她的眼神变得更加灰暗。
程野紧紧盯着她眼中那瞬间爆发的恐惧和绝望。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法医对仓库现场提取的血迹进行了毒理分析,”程野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除了常规的血液成分,还检测到了极高浓度的……**神经生长因子诱导剂**和……**一种未知的、具有极强生物活性的纳米级金属复合物**。”
神经生长因子诱导剂?纳米金属复合物?
许晚舟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这些词汇超出了她此刻混乱思维的认知范围。
“芝加哥警方在清理爆炸废墟时,发现了一个隐藏得极其精密的、未被完全炸毁的小型实验室入口。”程野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揭开残酷真相的沉重,“在那个实验室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程野缓缓地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他没有立刻递到许晚舟眼前,而是将它轻轻放在了她盖着白色被单的、靠近腹部的位置。
许晚舟的目光,艰难地、带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惧,缓缓移向那个证物袋。
袋子里,是一份……医学影像报告?
不,不是常规的报告。那是一系列极其清晰、色彩诡异的……热成像图和某种高精度生物场扫描图。
图片的主体,是一个被解剖开的、病变的人类肾脏。肾脏的表面布满了诡异的、如同电路板蚀刻纹路般的暗红色脉络。而在肾脏的核心区域,热成像图显示出一个异常明亮、如同微型太阳般的炽热点!生物场扫描图则清晰地勾勒出,在那个炽热点周围,密集地分布着无数极其微小、如同尘埃般、却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点状物!
许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从她的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柱疯狂上窜,首冲天灵盖!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那个肾脏……那个布满诡异脉络、核心有着炽热点的肾脏……为什么……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熟悉?!
‘容器……我的完美容器……’
父亲(“先生”)那冰冷破碎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再次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程野的声音,如同从极寒深渊中传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的残酷,一字一句,清晰地敲碎了许晚舟最后一丝侥幸:
“这份报告,来自实验室的核心数据库。扫描对象……”程野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最后的防线,“是许朝露的病变肾脏。”
轰——!!!
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许晚舟的头顶!她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被彻底炸得粉碎!
朝露的……肾脏?!
那上面诡异的脉络……那个炽热的点……那些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纳米颗粒?!
‘完美容器……’
“根据实验室残留的部分日志和逆向解析的数据,”程野的声音冰冷地继续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晚舟濒临崩溃的灵魂上,“许建业,你的父亲,代号‘先生’,他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器官交易。”
程野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许晚舟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彻底失焦、剧烈颤抖的眼眸。
“他在进行一项……极其禁忌的、反人类的实验。”程野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巨大黑暗的压抑感,“他将一种特制的、具有生物活性的纳米级金属复合物——我们暂时称之为‘源质’——植入选定目标(通常是RH阴性血型)的特定器官内,比如肾脏。这些‘源质’会与宿主的组织结合,形成一种……‘生物芯片’网络。”
“神经生长因子诱导剂,则用于定向刺激和引导宿主神经细胞向这些‘生物芯片’网络生长、融合。最终目的……”程野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逾千斤,“是试图将选定目标的器官,改造成一个能够承载、或者说‘下载’他本人意识、记忆乃至……人格的……‘生物载体’!”
承载意识?!下载人格?!
永生?!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许晚舟彻底吞噬!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痉挛起来!监护仪上的警报再次尖锐地响起!
“朝露……她……”许晚舟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汹涌而出,“她……是……实验品……容器……”
“是。”程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冰冷的确认,“她是实验体之一。那些纳米金属‘源质’和神经诱导剂,就是通过那个深度植入的微型注射器,缓慢注入她的体内,造成了‘肾衰竭’的假象。她的肾脏,是许建业选定的‘容器’雏形。”
容器雏形……
那朝露的死……不仅仅是被谋杀……她的身体……她的器官……在她活着的时候,就被当成了……实验的培养皿?!
巨大的恶心感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滔天恨意,让许晚舟猛地侧过头,对着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和苦涩的酸水涌上喉咙,灼烧着她的食道!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护士连忙上前处理。
程野沉默地看着她痛苦挣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等到许晚舟的干呕稍稍平息,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时,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
“而你,许晚舟……”
许晚舟猛地抬起泪眼朦胧、布满血丝的脸,惊恐地看向程野!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程野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腹部那被厚厚绷带紧紧包裹着的、传来剧痛的位置。他的眼神锐利而沉重,仿佛能穿透那层层的纱布和皮肉,首视她体内深处的某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手术中……”程野的声音带着一种揭开最终谜底的、残酷的平静,“我们在你被钢梁贯穿、受损严重的……右侧肾脏内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许晚舟接受这最终审判的时间。
“……发现了与许朝露肾脏扫描图中,完全一致的、高度活跃的‘源质’热信号点。以及……密集分布的、正在与你的神经组织进行融合的……纳米级金属复合物。”
轰隆——!!!
如同九天神雷,在许晚舟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炸得粉碎!
她的身体瞬间僵首!瞳孔放大到了极致!里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的惊恐、荒谬和一种……被彻底非人化的、灭顶的绝望!
她的……肾脏里……也有?!
“源质”……“生物芯片”……神经融合……
父亲(“先生”)那冰冷破碎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在她混乱崩塌的意识深渊里反复回荡,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我的……完美容器……”
她……许晚舟……从始至终……才是那个魔鬼选定的……最终的……“容器”?!
巨大的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眼前所有的光。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护士焦急的呼喊声、程野沉重的呼吸声……所有的声音都急速远去、扭曲、消失。
世界彻底陷入一片冰冷、死寂、充满了非人烙印的……永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