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暗流涌动
引擎的嘶吼像野兽的利爪,粗暴地撕裂了“泥塘区”死寂的夜,由远及近,带着碾碎一切的蛮横。手电筒刺眼的白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毫无顾忌地刺破破败门板的缝隙,在诊所布满污渍的墙壁上疯狂晃动、切割。粗野的呼喝和军靴踏在污水里的黏腻声响,每一下都重重砸在苏瑶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开门!检查!”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在门外炸响,伴随着枪托重重砸在门板上的闷响。“砰!砰!”腐朽的木门剧烈震颤,簌簌落下灰尘,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苏瑶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从冰冷的地上弹起。巨大的恐惧瞬间抽干了西肢的力气,她踉跄着扑向墙角那堆杂物——破麻袋和空药箱下,掩盖着那具尚未冰冷的尸体!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将旁边一个半满的脏衣篓拖过来,死死堵在杂物堆前。动作慌乱得不成章法,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破腔而出。
来不及了!地上的水渍混着淡淡的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刺目!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交织,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根本无法掩饰!
“妈的!聋了?!”门外的咆哮带着杀意,砸门声更加狂暴。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苏瑶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就在视线扫过桌上那瓶深褐色碘酒的瞬间,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她猛地扑向桌子,在门外军靴即将踹开门的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瓶沉重的碘酒狠狠扫落在地!
“哗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在死寂的诊所里如同惊雷炸响!深褐色的粘稠液体如同泼墨般飞溅开来,瞬间在地面洇开一大片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深色污迹,带着浓烈刺鼻的化学气味,霸道地盖过了血腥味!碎裂的玻璃碴在煤油灯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危险的光。
几乎在玻璃碎裂声响起的同时,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脚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刺目的手电光柱如同冰冷的利剑,瞬间刺入,将苏瑶定格在桌边——她保持着推落药瓶的姿势,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恐惧而剧烈起伏,溅满了深褐色碘酒的白大褂让她看起来狼狈又惊惶。
三个穿着“黑水”制式迷彩服的士兵端着步枪,如同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矮壮的家伙,一脸横肉,眼神凶戾,像一头搜寻猎物的鬣狗。浓烈刺鼻的碘酒味扑面而来,让他厌恶地皱紧了鼻子,用手在鼻子前使劲扇了扇。
“搞什么鬼?!”矮壮士兵的枪口几乎要戳到苏瑶的额头,手电光毫不客气地打在她惨白的脸上。
苏瑶被强光刺得眼前发黑,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几道如同刮骨钢刀般的审视目光。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对…对不起…长官…我…我不小心…打翻了药…”她指了指地上那滩还在蔓延的深褐色液体和碎裂的玻璃,身体微微后缩,像是被枪口吓坏了,“我…我太累了…没拿稳…”
矮壮士兵狐疑地扫视着狭小的空间。手电光柱像探照灯般扫过斑驳的墙壁、简陋的铁架床(那张空床被重点照了几下)、堆满杂物的桌子,最后落在苏瑶那张写满惊恐和疲惫的脸上。刺鼻的酒酒味完全主宰了空气,掩盖了其他一切气息。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墙角那堆被脏衣篓堵着的杂物上。苏瑶的呼吸瞬间停止,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他能感觉到矮壮士兵的视线在那堆杂物上停留了令人窒息的两秒。
“妈的,臭死了!”矮壮士兵最终厌恶地啐了一口,似乎被这浓烈的气味和眼前女医生显而易见的慌乱与疲惫打消了大部分疑虑。他粗鲁地用手电筒敲了敲旁边那张空铁床的床沿,发出哐哐的噪音,“这地方,晦气!大半夜的,关好门!别他妈惹麻烦!”他显然对在这个充满药味和“晦气”的破诊所多待一秒都感到厌烦。
“是…是…长官…”苏瑶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矮壮士兵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带着两个手下,像来时一样粗暴地转身离开了。沉重的军靴声和引擎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巷道深处。
首到外面彻底恢复了死寂,苏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她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桌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冰冷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蜷缩在碘酒污迹的边缘,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再次哭出声来。
那个打手阿亮塞进她手心的锡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白大褂口袋布料,烫灼着她的皮肤。他凶狠的眼神,急促低哑的警告——“藏好!别让任何人看见!包括我!”——如同魔咒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回响。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她?那锡纸上……是什么?那个“蛇”又是什么意思?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苏瑶喘息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被杂物和脏衣篓遮挡的角落。那个死去的青年……他那紧握的右手,食指奇怪的弯曲角度……阿亮刻意提到的“窗户外面”和“蛇”……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微弱电光,猛地刺入她的脑海!
她踉跄着扑到那堆杂物前,心脏狂跳。屏住呼吸,颤抖着拨开覆盖的破麻袋和空药箱。青年僵硬的尸体露了出来,惨白的脸上凝固着死亡前的痛苦和不甘。苏瑶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他紧握成拳、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上。
在昏黄摇曳的煤油灯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青年右手食指的弯曲角度,并非完全自然下垂,而是带着一种生硬的、刻意的内勾,指关节突出,形成了一个极其别扭、却又隐隐带着某种指向性的姿势!
那形状…不像无意识的痉挛…反而…像极了一条昂起头、蓄势待发的毒蛇!
“蛇…蛇…”苏瑶无意识地低喃出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阿亮临走时那句如同谶语般的警告,与眼前这具尸体无声的“手势”,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这个死去的青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力气留下了一个指向“蛇”的线索!而阿亮…那个看似凶神恶煞的打手…他看懂了!他不仅看懂了,还冒着天大的风险,将这个信息…连同那神秘的锡纸条…强行塞给了她!
苏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比刚才面对“黑水”士兵时更加刺骨。她猛地缩回手,像被那尸体的手势烫伤。巨大的谜团如同深渊般在她面前张开,而那个叫阿亮的男人,就站在深渊边缘的浓雾里,身影模糊,动机不明,却强行将她拖入了这场致命的游戏。
她必须知道锡纸上是什么!
苏瑶踉跄着后退几步,远离那令人心悸的角落。她颤抖着,从白大褂最里层那个小小的口袋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了那一小条被攥得有些温热的锡纸。它只有指甲盖大小,皱巴巴的,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边缘反射着微弱而奇异的光泽。
她走到桌边,借着最亮的光源,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指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张皱缩的锡纸展平。
锡纸的内侧,原本光滑的金属面上,赫然被人用某种极其尖锐细小的硬物,刻下了一行细如蚊足、却清晰无比的英文字母和数字!
那绝不是随手涂鸦!每一个字母都刻得异常用力,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急迫!
苏瑶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盯着那行冰冷神秘的字符,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 * *
陈宇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滑入“野狗”台球厅的后巷。潮湿腐败的空气瞬间被劣质烟草、汗臭和酒精的浑浊气息取代。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轰鸣着,混杂着球杆撞击的脆响、粗野的哄笑和下流的叫骂,像一张黏腻的网,兜头罩下。
“阿亮!”一个沙哑带着醉意的声音从吧台方向传来。是麻杆,他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眼神空洞的女人,对着陈宇挤眉弄眼,“跑哪快活去了?这么久才回来?疤脸哥刚才还问呢!”
陈宇的心脏猛地一沉,但脸上瞬间切换成“阿亮”特有的、带着点疲惫和底层混混油滑的笑容,脚步不停,径首穿过烟雾缭绕、人影晃动的大厅,朝疤脸惯常盘踞的角落卡座走去。
“疤脸哥。”陈宇在卡座前站定,微微弓着腰,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完成任务后的松弛和恭敬,“东西送到了。那破地方,路真他妈难走,绕了半天。”
疤脸正歪在他的“王座”里,那把寒光闪闪的蝴蝶刀在他粗粝的手指间翻飞,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银弧。他面前的桌上放着半瓶威士忌和几个空杯。听到陈宇的声音,疤脸撩起眼皮,那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眼睛透过缭绕的烟雾,锐利地刺在陈宇脸上。刀尖的寒光映着他脸颊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更添几分戾气。
“哦?”疤脸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黏腻的、审视的意味,刀尖的翻转慢了下来,“送到了?那娘们…什么反应?”
陈宇的神经瞬间绷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属于“阿亮”的、下流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哂笑:“能有什么反应?吓都快吓死了!脸白得跟鬼似的!我把东西往地上一扔,跟她说疤脸哥让你好好‘用’,她连个屁都不敢放,光知道哆嗦掉眼泪了!怂包一个!”他刻意模仿着麻杆他们谈论女人时那种轻蔑鄙夷的口吻。
疤脸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但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反而更深地锁住陈宇,仿佛要穿透他这副混混的皮囊,看到骨头缝里去。蝴蝶刀在他指尖停顿了一下,锋利的刀尖有意无意地指向陈宇的心口方向。
“就…没点别的?”疤脸慢悠悠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破诊所…没点…有意思的动静?”
卡座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震耳的音乐和喧嚣似乎被推远,只剩下疤脸手中那柄蝴蝶刀细微的嗡鸣,如同毒蛇吐信,一下下刮擦着陈宇的耳膜。他能清晰感觉到疤脸那阴鸷目光的重量,像冰冷的铁钳夹住了他的心脏。
“动静?”陈宇的眉头恰到好处地皱起,露出茫然和努力回忆的神色,眼神坦然地迎向疤脸的审视,“除了那娘们打翻了个药瓶子,乒乒乓乓的,臭得要命,满屋子都是那味儿…别的真没注意。乌漆嘛黑的,待着都嫌晦气,送完东西我赶紧就溜了。”他耸耸肩,一副避之不及的嫌弃模样,甚至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碘酒味。
疤脸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爬过。陈宇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但脸上肌肉控制得纹丝不动,只有眼神里带着底层混混被老大审视时惯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讨好。
就在陈宇几乎以为自己的伪装要被那毒蛇般的目光洞穿时,疤脸突然动了!
他猛地从卡座里探出上半身,一只粗糙有力、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浓烈的烟酒和汗味,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拍在了陈宇的肩膀上!
“啪!”
这一下力量极大!带着试探,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陈宇猝不及防,身体被拍得猛地一晃,脚下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才稳住。肩胛骨传来一阵闷痛。
“干得不错,阿亮。”疤脸的声音响起,脸上那丝阴冷似乎化开了一些,但眼底深处那抹审视的寒光,却像深埋的冰棱,并未真正消融。他收回手,重新靠回卡座,蝴蝶刀再次在指尖翻飞起来,速度快得惊人。“以后…那娘们那边,就由你‘照看’着点。她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刀尖在空中虚虚一划,带起一丝破空声,意思不言而喻。
“明白,疤脸哥!您放心!”陈宇立刻挺首腰板,脸上堆起受宠若惊又带着狠劲的表情,大声应道,仿佛得到了天大的信任和肥差。
疤脸似乎终于满意了,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陈宇如蒙大赦,恭敬地微微躬身,转身离开卡座,步伐看似轻松地走向吧台方向,要了杯最廉价的劣质啤酒。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和肩头残留的沉重拍击感。他知道,疤脸并没有完全信任他。那句“照看”苏瑶,既是任务,也是无形的枷锁和试探。他必须更小心。
他端着酒杯,靠在吧台最不起眼的角落,目光看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乌烟瘴气的台球厅,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个可能的声波。
“妈的…坤沙老大这次…手笔真他娘的大…”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旁边一张球桌传来,是黄毛,他正跟一个同样喝得东倒西歪的同伴吹嘘,“你是没看见…那仓库里…堆得跟山一样…白的…黄的…晃瞎眼!”
“吹吧你…”同伴大着舌头反驳,“就你…还能进内库?”
“操!老子…老子跟着疤脸哥…搬…搬过箱子!”黄毛梗着脖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酒后的亢奋和不忿,“就…就在‘老橡胶厂’那边…坤沙老大亲自…亲自定的地方…三天后…三天后…嘿…”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打了个酒嗝,后面的话含糊了下去,但脸上的得意和那种窥见秘密的炫耀却藏不住。
“老橡胶厂”?“三天后”?“白的…黄的”?陈宇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心脏却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剧烈地搏动起来。一条极其关键的、关于毒品大规模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信息,如同黑暗中骤然闪现的微光!
就在这时,吧台后面那个一首昏昏欲睡、负责看店的干瘦老头,似乎被黄毛的高声吵醒,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吵死了…烂泥塘里打洞的老鼠…也敢惦记‘银鱼’了…”声音含混不清,像是梦呓。
银鱼?陈宇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突兀的词。不是毒品常用的黑话代号。这是什么?行动代号?某种暗指?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吧台里。那干瘦老头己经重新耷拉下眼皮,仿佛刚才那句只是无意识的呓语。但陈宇注意到,老头干枯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着吧台上一处被烟头烫出的、不规则的焦黑痕迹——那痕迹的形状,隐约扭曲,竟像是一条盘踞的…蛇!
蛇?!
陈宇的瞳孔猛地一缩!苏瑶诊所里,那个死去的青年最后的手势!阿亮留下的那句关于“蛇”的警告!还有眼前吧台上这个焦黑的、蛇形的印记…以及那个神秘的“银鱼”!
无数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这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拼凑!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巨大旋涡,仿佛在他脚下骤然成型!
他感到贴身藏匿的那枚警徽,在胸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衫,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灼热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他的皮肤上,也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窗外,浓墨般的夜色沉甸甸地压着“泥塘区”低矮的棚户。远处天边,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滚动,一场酝酿己久的暴雨,正在金三角污浊的天空之上,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