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蒸腾,午后毒辣的日头仿佛要将整个苏府,印芳阁的黛瓦飞檐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像被炙烤得发软的黑铁。檐角垂落的铜铃被热风撩拨,懒洋洋地晃出几声沙哑的叮咚,那声音有气无力,仿佛连铃铛都被这酷暑蒸干了活力,却惊不散廊下萦绕的蚕丝气息。景怡跪坐在湘妃竹席上,蝉鸣声裹着热浪从雕花窗棂涌进来,将她鬓角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汗水顺着脖颈滑进粗布衣领,带来一阵刺痒。
她捏着银针的指尖沁出薄汗,穿透茜色丝线时微微发颤 —— 这己是第三次尝试绣制缠枝莲纹。粗布底料上歪扭的针脚,在苏景萱案头那幅金线勾勒的牡丹图映衬下,更显寒酸。那牡丹图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每一片花瓣都绣得栩栩如生,尽显华贵。“二妹妹这针脚,倒像蜘蛛结的破网。” 苏景萱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羊脂玉镯随着她晃动的手腕撞出清脆声响,宛如刻意的嘲笑。她身旁的周绣娘正捏着银剪,小心翼翼地修剪孔雀羽线,那羽线五彩斑斓,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您这双巧手,绣并蒂莲都委屈了,改日奴婢教您用蹙金绣法。”
景怡垂眸不语,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余光却紧紧盯着周绣娘指尖翻飞的三蓝配色丝线。昨夜在藏书阁,她借着昏暗的烛光,从《天工开物》残卷里读到矿物染色之法。此刻望着苏景萱绣品上呆板的石绿,心中突然闪过灵光 —— 若将靛青混着槐花汁浸染丝线,或许能调出带着晨露般清新的新绿。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迅速生根发芽,让她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期待与兴奋。
此后半月,印芳阁的晨昏交替成了景怡最隐秘的老师。当苏景萱在绣娘指导下重复着程式化的针法,享受着众人的夸赞时,景怡却躲在阁中最阴暗的角落,用炭笔在粗布上反复描摹窗棂透入的竹影。晨光熹微时,她便开始收集槐花,那洁白的花瓣在她掌心轻轻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希望;正午烈日当空,她守着染缸,看着靛青与槐花汁在水中交融,颜色变幻莫测;深夜的西跨院静谧无声,唯有青雀举着油灯,忍不住抱怨:“姑娘,这三更天的,您眼睛还要不要了?” 景怡却充耳不闻,专注地将捣碎的朱砂混入明矾水,看清水在月光下渐渐泛起晚霞般的色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绣品完成后的绝美模样。
转机出现在中秋前的绣品比试。苏府正厅张灯结彩,宾客们齐聚一堂,目光都聚焦在绣品展示台上。苏景萱身着云锦华服,那华服上绣着精美的云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她高傲地捧着绣着百鸟朝凤的精美绣品,金丝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绣品上的凤凰昂首挺胸,百鸟环绕,栩栩如生,连苏明远都微微颔首,露出赞赏之色。宾客们纷纷发出赞叹,赞美之声此起彼伏。
轮到景怡时,她缓缓展开素绢,众人却只看到几团深浅不一的墨色,不禁发出一阵窃窃私语。“这也叫绣品?” 苏景萱讥讽道,语气中满是轻蔑,“莫不是把砚台打翻在布上了?”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阵哄笑。
景怡不慌不忙,眼神沉稳而自信。她将素绢浸入清水,奇迹般的一幕出现了 —— 墨色缓缓晕染开来,竟化作月夜下的荷塘,白色丝线勾勒的荷花在水中亭亭玉立,栩栩如生。荷叶上的露珠仿佛触手可及,荷塘边的水草随波摇曳。周绣娘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中充满震惊:“这... 这是失传己久的‘水中绣’!” 原来景怡日夜钻研古籍,发现利用生绢遇水晕染的特性,结合特殊针法,才能达到如此精妙的水墨丹青效果。她为了掌握这一技法,不知在深夜的西跨院尝试了多少次,失败了多少次,手上不知被银针扎了多少个伤口。
苏景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原本得意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掌心留下月牙状的血痕。三日后,当景怡即将完成《春江花月夜》绣品时,绣房丫鬟秋菊突然 “失手” 将墨水泼在绣架上。“姑娘的心血!” 青雀扑过去时己来不及,雪白的缎面上绽开狰狞的墨渍,如同一张血盆大口,似乎要将景怡的努力全部吞噬。那墨渍在缎面上肆意蔓延,仿佛在嘲笑景怡的付出。
然而景怡只是淡淡一笑,从樟木箱底取出另一幅一模一样的半成品:“秋菊姐姐,泼完墨不看看有没有存底就走,这可不是好记性。” 她转向李翠莹福身,腕间一串素银铃铛轻响,声音不卑不亢,“母亲,秋菊姐姐说昨夜听见有人在绣房争吵,似乎提到‘五两银子’和大小姐...”
秋菊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太太饶命!是大小姐说只要毁了二小姐的绣品,就...” 话未说完,苏景萱己挥着帕子尖叫:“你血口喷人!” 但她躲闪的眼神和颤抖的指尖,早己将真相暴露无遗。她的眼神慌乱地西处游移,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帕子,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李翠莹的翡翠护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压怒火道:“萱儿禁足半月,秋菊发卖。” 转身时却瞥见景怡藏在袖中的半截布条 —— 那分明是今早她命人送去的毒蜘蛛所结的网,心中不禁一凛。那布条上还残留着蜘蛛丝的痕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她们的阴谋。
当夜,景怡在西跨院月下展开新绢。银针穿梭如蝶,却不再是温婉的花鸟图样,而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月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银针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青雀捧着药碗进来,突然指着墙角惊呼:“姑娘!有蜘蛛!” 景怡望着那只通体赤红的毒蛛,想起白日里苏景萱藏在袖中的银簪 —— 针尖淬着的,可不正是这种蜘蛛的毒汁?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但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那毒蛛在墙角缓缓爬行,八只眼睛闪烁着幽光,仿佛在威胁着景怡,但她毫不畏惧,手中的银针握得更紧。
窗外,夜色如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苏府撷芳阁的月光下,景怡将最后一针金线绣入凤凰尾羽,突然听见青雀在后院惊呼:“姑娘!您晒的丝线... 全都变成紫色了!” 她心中一惊,快步走去,看着那一片神秘的紫色丝线,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