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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太的鳄鱼皮包还搁在我茶几上，像只蛰伏的爬行动物。我打开冰箱取出冰格，把冰块一颗颗倒进洗手池。看着它们在水槽里碎裂融化，我拨通了通讯录里存了三个月却从未敢打的号码。
"周董，我是前台田小满。"我握电话的手在抖，声音却异常清晰，"关于华丰项目的环保数据，有些情况需要当面汇报。"
电话那头传来茶杯轻叩桌面的声响。"明天七点，"周董的嗓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从车库B2电梯上来。"
挂断后我立刻打开电脑，将陆鸣给的U盘资料和这三个月在前台记录的访客日志交叉比对。凌晨三点，当我把环保局检查日期与财务部销毁文件的监控截图并排贴在文档里时，手指突然悬在发送键上方——周董邮箱和周太太的邮箱域名只差一个字母。
打印机嗡嗡作响，我同时准备了纸质版。茜姐从纽约发来的信息在屏幕角落闪烁："职场第一条：永远给自己留个备份。"
周董的办公室比想象中简朴，老式木质办公桌上放着全家福——周太太挽着丈夫的手臂微笑，完全看不出酒店监控里的模样。我刚把文件放下，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开暗红血迹。
"您需要去医院..."
"瑞士就是去看这个。"他摆摆手，突然抓住我手腕，"小满，你父亲当年救我时说过什么？"
我愣住了。父亲—田勇是周董的退伍战友，十五年前在洪水中为救他牺牲，这是我从未对外提起的秘密。"他说...保护好活着的人。"
周董的眼角微微发红，从抽屉取出一张门禁卡："今晚陆鸣会带你去个地方。"
午夜的公司大厦像座水晶棺材。陆鸣的白衬衫在应急灯下泛着青光，他刷卡打开档案室最里间的防火门，尘封的纸质报告堆到天花板。"2018年第三季度，"他掀开防尘布，"华丰项目真正的环保测评。"
月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在超标三倍的重金属数据上。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财务部张总监总在月底深夜来访，为什么周太太对前台岗位如此执着。
"现在你知道了。"陆鸣的袖扣在黑暗里闪着冷光，"为什么我给你的U盘密码是'玻璃锋光'。"
档案架突然传来震动，我们同时屏住呼吸。一只灰猫从缝隙钻出，嘴里叼着半只老鼠。陆鸣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这个瞬间我们的影子在墙上交叠成一个人。
审计通知来得比预期更快。周太太穿着猩红色套装走进办公区时，我正在帮市场部整理季度报表。她身后跟着戴金丝眼镜的张总监，两人像一对精心搭配的餐具。
"全面核查所有项目文件。"她红唇轻启，"特别是...临时经手过资料的人。"
整个下午，打印机没有停过。我抱着厚重的文件箱穿梭在会议室和档案室之间。后颈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小卷。路过前台时，新来的女孩偷偷塞给我一包纸巾，上面印着和前同事A姐单位同样的天鹅图案。
暴雨在傍晚倾盆而下。我送完最后一箱资料，发现陆鸣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敲门无人应答，推开门却看见他伏在桌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38度7。"我翻出他抽屉里的体温计，医药箱里整齐排列着各种药物，每盒都贴着使用说明——像他经手的每份文件一样条理分明。最下层抽屉上了锁，但钥匙就挂在旁边。
理智告诉我不该窥探，但手指己经转动钥匙。抽屉里是三叠装订整齐的档案，分别标着"潜力股""观望期"和"淘汰线"。我的名字出现在第一叠最上方，备注栏写着："观察力9分，抗压8分，道德底线...待验证。"
退烧药在杯中融化的声音惊醒了他。陆鸣睫毛颤动时会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此刻那片阴影正落在我手背上。"找到了你的评分表？"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罕见的笑意。
窗外闪电劈过，照亮他床头摆着的相框——年轻时的周董抱着个小男孩站在军校门口，男孩手里拿着个碎钻袖扣。
审计会议在暴雨最大的那天召开。张总监将投影仪转向我："田小姐，请解释这份你经手的环保数据差异。"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版报告，差异处用红圈标注——正是我提交给周董的那份关键证据。
会议室冷气太足，我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周太太在长桌尽头转动婚戒，钻石切面折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游走。余光看见陆鸣悄悄将手机滑到我面前，屏幕上是段监控视频——张总监深夜潜入打印室的画面。
"关于数据差异，"我站起来，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建议调取6月12日的打印机日志。"这是前台工作教会我的——每个访客都会在电子日志留下痕迹，就像红酒杯会留下唇印。
张总监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当他慌乱地翻找文件时，陆鸣突然插入："不如先看看这个？"他播放的视频里，张总监正将某个U盘插入主机——视频日期正是华丰项目终审前一天。
周太太的茶杯突然翻倒，红茶在会议桌上漫延成血泊的形状。我下意识去扶，却听见极轻的"咔嗒"声——她的钻石胸针掉在我脚边，背面刻着"SW"字母组合。
暴雨持续到周末。周一清晨，公司公告栏贴着两张通知：张总监"因个人原因离职"，而我被调往总裁办担任项目协调员。
新工位正对着一面玻璃幕墙。晨光折射进来时，我在电脑右下角发现一个新建文件夹，命名为"玻璃观察指南"。点开是陆鸣整理的各部门关系图谱，最后附着一句话："现在你是执光人。"
手机震动，周太太的信息浮现在屏幕："你以为赢了？"配图是陆鸣和某个长发女子在咖啡厅的对坐照片，日期显示是昨天。女子手腕上的碎钻手链与周董照片里小女孩戴的如出一辙。
我望向玻璃幕墙外的城市天际线，无数玻璃大厦正在晨光中闪烁锋刃般的冷光。某个瞬间，我在倒影里看见父亲退伍合照上的年轻面孔，看见艾姐在国企晨会上的标准微笑，看见淼淼姐调解纠纷时的耐心手势，看见茜姐在纽交所门口的胜利手势——最后定格成我自己的倒影，穿着茜姐送的那双三厘米高跟鞋。
陆鸣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下，雪松香气混着咖啡的苦涩。"欢迎来到玻璃丛林，"他递来的拿铁上画着天鹅拉花，"这里每道光都可能割伤你，但..."他忽然用袖口擦去我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也能照亮你。"
我端起咖啡，任由幕墙折射的光斑在我们之间流淌成河。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度，这些锋利的光线恰好组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