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未歇,黑布战车的毒烟弩箭己撕裂雨幕。
羽镞上燃烧的麻布刚掠过匈奴士兵头顶,城头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
预先凿通的储粮水窖闸门被撞开,混着麦糠的浊流如黄龙出闸,顺着城墙内侧的导水槽狂泻而下。
“嗤——”
毒烟遇水炸开绿莹莹的雾团,却被水流卷成螺旋状的毒沼,顺着墙根的排水孔倒灌回匈奴阵中。
前排匈奴死士刚将云梯钩住城砖,就被夹着泥块的水浪拍中面门,铁钩在城砖上划出火星,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坠入护城河,砸出的水花里浮起半截断指。
“放火箭!”
蒙恬的长戈挑飞一支流矢,城垛后伏着的弩手同时拉弦。
火油浸透的箭头穿透雨帘时,尾羽拖曳着幽蓝火舌,精准钉入三丈高的攻城塔橡木框架。
眨眼间,塔身便腾起裹着火油味的烈焰,烧得塔内少年兵的惨叫声卡在喉咙里。
“轰隆——”
燃烧的塔基轰然坍塌,压垮的云梯如枯骨般迸裂。
扶苏看见一个脸上涂着狼纹油彩的匈奴少年跳出火海,却在落入护城河的瞬间,被水下埋伏的秦兵用钩镰勾住脚踝,
那钩子上还挂着昨日民夫夯土用的麻绳,此刻成了拖曳生命的绞索。
雨水混着滚烫的血珠砸在扶苏面甲上,
他看见蒙恬单膝跪地斩断最后一架爬梯,
看见民夫们用夯土的石锤砸碎敌人盾牌,
更看见献花的孩童咬着弓弦拉开短弩,箭镞虽只穿透敌人皮甲,却让那匈奴兵惊得摔下云梯。
待浊流冲散毒烟后,蒙恬突然将长戈往城垛一磕:
“儿郎们,随我下去”
说罢,蒙恬竟抓着一根断裂的云梯倒爬而下,铁靴在城砖上踏出火星。
三十名亲卫见状怒吼着跟随,甲叶碰撞声如战鼓轰鸣。
匈奴前排死士挥刀劈来,蒙恬长戈划弧,竟将三柄弯刀同时磕飞,戈尖顺势挑开一人咽喉。
鲜血喷溅在他面甲上,却挡不住他望向城头的眼神。
另一边,
数百民夫抬着早己备好的“悬石”,那是修长城用的夯土巨石。
此刻被粗麻绳吊在城头,随着扶苏令旗挥落,巨石如流星般砸向匈奴盾阵。
“噼啪”
盾牌碎裂声混着骨裂声炸开。
一个断了胳膊的伤兵竟从伤兵帐中冲出来,抱着一捆浸油的茅草跳进敌群,点火时还咧嘴朝城头笑:
“公子,俺这胳膊换十个匈奴,不亏!”
献花的孩童则跟着民夫们滚动装满生石灰的陶罐,白色粉末在雨幕中腾起,呛得匈奴兵涕泪横流。
“退了!匈奴退了——!”也不知是谁大喊道。
嘶哑的欢呼撞在雨幕上,秦兵的甲叶与民夫的号子声混在一起,惊起的寒鸦掠过烽燧,翅膀上滴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滴。
欢呼声响彻长城时,扶苏突然单膝跪地,将短剑插在染血的城砖上:
“还记得有位老丈说‘公子吃了饼,才有力气护我们’吗?”
他指向远处匈奴败退的方向,“今日,我们护住了!”
蒙恬带领士兵齐刷刷跪地,甲叶顿地声如雷:
“护我大秦!”
献花的孩童捡起一支匈奴箭,在箭杆上刻下歪扭的“秦”字,高举过头顶:
“公子!花还在!”
那个断胳膊的伤兵被人架着走来,断臂处缠着的布衣绷带渗出鲜血,却还在笑:
“公子,俺没丢人吧?”
扶苏踩着浸透血水的夯土走向伤兵帐,靴底黏住的不是泥,是匈奴兵的肠油。
帐帘被雨水泡得发沉,掀开时滴下的水混着暗红,在他甲胄上冲出蜿蜒的血痕。
扶苏掀起帐帘时,正听见一个伤兵咬着牙让同伴拔箭:
“轻点!这箭头要是断在肉里,公子查营时该骂我丢人了。”
地上铺着茅草,伤兵们的铠甲堆在角落,露出的伤口上裹着用民夫布衣撕成的绷带。
一个少年兵的腿被弩箭射穿,却还在给旁边的老兵喂水,木勺碰着陶碗发出细碎的响。
“公子?”
有个断了胳膊的什长想挣扎起身,被扶苏按住肩膀。
他的手指触到什长铠甲下渗出的血,温度烫得像烙铁。
“都别动。”
扶苏的声音发哑,目光扫过满地的血污和绷带上的泥点,
“蒙恬将军说,今日水攻,你们用身体堵过决口?”
“嗨,那算啥。”
断胳膊的什长咧嘴笑,露出缺了半颗的牙,
“去年修长城时,这胳膊就被夯土砸断过一次,蒙将军还亲手给俺上过药呢。”
帐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声。
那个献花的少年正捧着一碗米汤往里挤,碗沿沾着他偷偷省下的野枣泥。
扶苏接过碗时,看见少年袖口还留着箭镞划破的口子——那是他刚才爬云梯捡箭时被划伤的。
“够了……”
扶苏猛地转身,掀开帐帘冲进雨里。
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却洗不掉他掌心的血腥味。
他看见城墙下堆积的匈奴尸体旁,民夫们正用竹筐抬着秦兵的遗体,筐底渗出的血水混着雨水,在黄土上冲出一道道暗红的沟壑。
“公子?”
蒙恬撑着长戈走来,甲叶上的血珠滴在扶苏脚边,“匈奴斥候在五里外徘徊,末将己备好弩手……”
“备弩手做什么?”
扶苏突然打断他,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匈奴营地,
“做掉几个斥候,就能挡住他们下次进攻?还是能让咸阳的赵高停下屠刀?”
蒙恬一怔。扶苏的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甲胄上——那是刚才查看伤兵时蹭到的。
“你看这些伤兵,”扶苏指向帐帘,
“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了也护不住妻儿。可如果我们跟匈奴死磕到底,赵高就会像躲在狼背后的毒蛇,趁我们血流尽时,咬断大秦的喉咙。”
雨越下越大,城墙的滴水声像急促的鼓点。
“打退匈奴不难,难的是在赵高攥紧权柄时,不让这场仗变成耗尽民心的绞肉机。”
“蒙恬,”
扶苏突然抓住蒙恬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说,是让三十万边军跟匈奴耗在长城下,看着咸阳变间地狱好?还是……”
他没说下去,只是望着伤兵帐方向——那里传来少年哼起的《无衣》小调,跑调的嗓音里带着血痂的粗粝。
“还是用一场和谈,换我们先拧断赵高的脖子。”
扶苏终于开口,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匈奴要的是水草,赵高要的是江山。先解决赵高那条蛀虫,草原的风,迟早也会是我们的。”
蒙恬沉默片刻,突然单膝跪地,长戈顿地溅起水花:
“末将明白了。公子是想……以退为进。”
“不是退。”
扶苏扶起他,从怀中摸出那半块民夫的饼,饼渣混着雨水碎在掌心,
“是把刀收回来,磨得更利,才能一刀捅进赵高的心窝。”
扶苏转身望向匈奴营地,眼中的犹豫己被冷光取代。
那些受伤的士兵、献花的少年、嚼着野枣的民夫——他们的血不能白流,要流在该流的地方,比如咸阳宫的石阶上,比如赵高那张阴鸷的脸上。
“备马。”
扶苏抽出腰间短剑,雨水在剑身上映出寒芒,
“我要去匈奴帐中,跟他们谈谈‘互利’的生意。”
与此同时,咸阳李斯府邸。
李斯展开血书时,扳指在李斯指间转得发烫,嬴政亲赐的‘鼠’字刻痕硌着皮肉。
窗外赵高使者的咳嗽声像鼠爪挠门,而案头密信上‘清君侧’三字,正被他滴落的汗珠晕成三个血点。
突然想起自己长子李由上月密报:
“赵高在李由的三川郡中安插了三百死士,如若支持扶苏,那他儿恐自身难保。
砚台被他猛的撞翻,他抓起狼毫在密信背面疾书,笔尖却在‘可’字上断成两截。
一半掉在‘扶苏’二字前,一半扎进‘虎符’的‘虎’眼。”
而另一边,草原匈奴王庭。
赵高心腹用银簪挑起狼头令牌。
“左贤王想要阴山牧场?赵大人说了,只要扶苏死在上郡,整个上郡都是你们的。”
左贤王捏着酒囊的手指关节发白:“可大单于要的是……”
“大单于?”
赵高心腹轻笑,将一炉新炼的‘仙丹’推过去,丹丸在烛火下泛着汞光,
“听说大单于最近也在求长生?这炉丹里加了骊山刑徒的心头血,比你们草原的萨满咒术灵验多了。让大单于吃下,以后这草原不就都是你的吗?”
左贤王瞳孔骤缩,脸色发白,手颤抖着拿起丹炉中的丹药,嘴角却浮起了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