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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里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透了林芷被冷汗浸透的粗布营妓服。身后那扇刚刚吞噬了她又一个诡异夜晚的沉重木门无声关闭，隔绝了油灯的光线和那半块孤零零的、造型奇特的糕点留在空气中的、微弱的甜腻气息。
林芷僵硬地站在通道的阴影里，身体因为巨大的虚脱感和更深的茫然而微微摇晃。被妇人粗暴地推出房间时，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死死攥住了桌角那半块冰冷的糕点。
此刻，那糕点就躺在她冰冷、沾满墨渍和污垢的手心里。入手微凉，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油脂和某种奇异香料的甜腻气味。油纸包裹的边缘有些粗糙，硌着掌心磨破的皮肤。上面用红色果酱画着的扭曲花纹，在通道摇曳的风灯微光下，如同凝固的、未干的血痕，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
书生最后那似乎不经意扫过她袖口的眼神，如同鬼魅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闪现。那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精准。他看到了什么？是袖口内侧粗糙的缝合线？是里面藏着的碎瓷片和染血的布片？还是……仅仅是她因恐惧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巨大的疑团和冰冷的恐惧交织，让她如同置身于迷雾笼罩的悬崖边缘。这半块糕点……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施舍！它是什么？是试探？是标记？还是……某种只有特定之人才能看懂的信号？
“磨蹭什么！还不快滚回去！”押送她的妇人粗鲁地推搡了一把，声音带着浓重的不耐烦。
林芷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猛地回过神，如同受惊的兔子，死死攥紧手中的糕点，低着头，踉跄着跟在妇人身后，朝着癸字通铺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也踩在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后背的烙印和后颈的鞭伤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似乎暂时麻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如同密集的鼓点。
回到癸字通铺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气息中，林芷几乎是扑倒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蜷缩在角落，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墙，仿佛要从那永恒的寒意中汲取一丝力量，也试图将自己完全融入这片保护性的阴影里。
通铺里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咳嗽和远处细微的啜泣在黑暗中交织。黑暗中，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怯怯地扫过她蜷缩的身影，随即又飞快地移开，充满了更深的畏惧和疏离。昨夜甲字三号的召唤，如同死亡的标签，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身上。
苏氏蜷缩的位置，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林芷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臂弯里。袖口内侧，那块冰冷的碎瓷片和染血的布片紧紧贴着她的手臂皮肤，带来一种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刺痛感。而她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攥着那块冰冷的糕点，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
糕点……
丙戌库……
枯槁女人袖口染血的布片……
薛妈妈那尊紫铜香炉……
无数混乱的线索和巨大的疑团在她脑海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蛛网中央，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致命的陷阱，而那只隐藏在黑暗深处的蜘蛛，正用冰冷的复眼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活下去！
必须解开这糕点的秘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她心底顽强地燃烧起来，压倒了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她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绝对黑暗的地方！通铺里不行！任何细微的光线或声响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时间在绝望的泥沼中缓慢爬行。林芷强迫自己保持蜷缩的姿态，如同冬眠的蛇，将所有的感官都封闭起来，只留下耳朵如同最灵敏的接收器，捕捉着通铺里所有的声响。
沉重的鼾声渐渐响起。
压抑的咳嗽声变得断断续续。
连最细微的啜泣也渐渐平息。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将通铺吞没。只剩下死寂，和那如同背景噪音般、无处不在的绝望气息。
就是现在！
林芷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起如同灌了铅的身体。动作缓慢到了极致，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不敢发出哪怕一丝最细微的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屏住，只留下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声在死寂中如同擂鼓。
她如同壁虎般，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挪向通铺最角落、最贴近冰冷石墙的那个位置。那里是黑暗最浓重的地方，是其他蜷缩身影目光的死角。
终于，挪到了墙角。冰冷的石墙紧贴着她的后背，烙印处的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用破烂的营妓服衣襟尽可能地遮挡住可能泄露的微光。
然后，她颤抖着，用那只沾满墨渍和污垢、冰冷僵硬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般，将那块紧紧攥了一路的糕点，从臂弯的遮蔽下，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眼前。
绝对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糕点那微凉的触感和那股淡淡的、奇异的甜腻气息，清晰地传递到感官。
林芷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绝望气息灌入肺腑。她用左手摸索着，找到糕点边缘粗糙的油纸包裹，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其剥开。油纸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她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耳朵紧张地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响！
还好，只有一片死寂。
油纸被完全剥开。糕点那微凉、带着油脂感的触感首接传递到指尖。她屏住呼吸，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在糕点表面那层如同霜雪般的白色糖粉上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那些用红色果酱画出的、扭曲的花纹。花纹的线条似乎有些……过于深刻？不像是随意涂抹的装饰。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顺着那扭曲的线条缓缓移动。果然！在糕点表面某个特定的位置，那些红色果酱的线条似乎……略微凸起？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凸痕？像是……覆盖了什么东西？
林芷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她强迫自己冷静，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如同剥离蝴蝶翅膀般，轻轻刮开那一点凸起的、己经凝固的红色果酱！
指尖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剥离干涸血痂般的触感！
一小块凝固的果酱被剥落下来！
就在那被剥开的果酱下方，在糕点那微黄的、细腻的糕体内部，赫然露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与周围糕体颜色截然不同的……白色！
不是糕点的白！
是……蜡？！
林芷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骤然收缩！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惊和狂喜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
蜡丸！
是蜡丸！
她强压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入糕点松软的糕体！她用指尖，极其小心、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一点一点地抠挖着那点微小的白色！
糕体被小心翼翼地剥离。一个只有黄豆粒大小、表面光滑、如同珍珠般圆润的白色蜡丸，赫然出现在她的指尖！
冰冷、坚硬、带着一股微弱的、独特的蜡质气息。
林芷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将她吞没！她成功了！她找到了！这糕点里果然藏着东西！
她死死地攥着那颗微小的蜡丸，如同攥着整个世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坚硬外壳下包裹的秘密！书生……那个诡异的书生……他果然不是普通人！他冒着风险，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这颗蜡丸传递给了她！
蜡丸里是什么？
是希望？
还是……更大的陷阱？
巨大的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她不敢有丝毫迟疑！必须立刻打开它！在黑暗的掩护下！
她将蜡丸小心翼翼地移到嘴边。冰冷的蜡质触碰到干裂的嘴唇。她用牙齿，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咬了一下。
蜡丸外壳坚硬而脆。随着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心跳声掩盖的“咔”声，蜡丸表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陈旧纸张和墨汁的气息，从缝隙中悄然逸出！
林芷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沿着那道缝隙，一点一点地将蜡丸掰开！
蜡壳碎裂。
一张被卷成细条、只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素白纸片，静静地躺在碎裂的蜡壳中央！
林芷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用指尖，如同拈起一片羽毛般，极其小心地将那卷微小的纸片拈了起来。纸片薄得几乎透明，带着蜡丸特有的微凉触感。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几乎痉挛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将那卷紧的纸片一点一点地展开。
纸片在指尖缓缓舒展。
油灯？不，没有光！绝对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林芷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刚刚升起的狂喜彻底浇灭！看不见！她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林芷猛地想起了什么！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她将那张展开的、薄如蝉翼的纸片，极其小心地、用尽全身的专注，贴在了自己冰冷的嘴唇上！
触感！
用触感去“读”！
她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剧烈地颤抖着，但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了那微小的纸片上！舌尖极其轻微地、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般，在纸片那光滑的表面上缓缓移动、感受！
不是光滑的！
纸片上，有极其细微、极其浅淡的凸起！像是……用极细的针尖、或者某种极其锐利的工具，在上面刻下了极其微小的划痕！
林芷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全部的意志力都凝聚在舌尖那一点微弱的触觉上！她屏住呼吸，舌尖在那微小的纸片上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移动着、辨认着……
指尖……
细微的划痕……
一道……竖线？
一个……弯曲的钩？
一个……点？
不对……是两个字！是两个刻痕！
舌尖艰难地移动、辨认、组合……
第一个刻痕：像是一个扭曲的、如同木架般的符号……
第二个刻痕：像是一个斜斜的、带着尾巴的点……
第三个刻痕：一个简单的横折……
第西个刻痕：一道竖线……
第五个刻痕：三道并列的短横……
舌尖的触感如同微弱电流，传递到林芷濒临崩溃的神经中枢。巨大的专注力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体的剧痛和周围的绝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唇间那方寸之间。
扭曲的木架……斜点……横折……竖线……三横……
一个个细微的凸起在她舌尖下艰难地组合、成型。
丙！
戌！
库！
甲！
三！
列！
**「丙戌库，甲三列」**
六个冰冷的、带着陈旧纸张和墨汁气息的字，如同六道惊雷，狠狠劈开了林芷脑海中的混沌迷雾！
丙戌库！
又是丙戌库！
那个存放营妓档案的重地！那个枯槁女人用生命指向的地方！那个薛妈妈看似不经意提及的紫铜香炉可能隐藏着线索的地方！
而“甲三列”！这是一个极其精准的位置指引！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父亲遗留的暗账线索！
就在那里！
就在丙戌库，甲三列！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芷所有的疲惫和恐惧！血液仿佛在瞬间沸腾！后背烙印的灼痛、后颈鞭伤的撕裂感、身体的虚弱……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希望之光暂时驱散！
她找到了！她终于找到了父亲沉冤的关键线索！那个足以撼动熏王朝腐朽柱石的秘密，那个她拼死也要守护的火种！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水混合着之前干涸的血污和屈辱的痕迹，沿着她沾满污垢的脸颊滑落，滴在身下冰冷的草席上。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狂喜、激动和巨大压力的释放！
然而，狂喜的浪潮尚未退去，更深的冰冷和巨大的危机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上来！
书生！
那个神秘的、如同书生般的恩客！
他到底是谁？！
他为何知道父亲暗账的线索？他为何要冒险用这种方式传递给她？他为何偏偏选中了她？他与高台烙印仪式上那双充满惊痛的眼睛……是否有关联？
巨大的疑团和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薛妈妈那双无处不在的、深渊般的眼睛……丙戌库那森严的守卫……苏氏那无声的提醒和薛妈妈刻意的警告……还有袖口内那块染血的布片和冰冷的碎瓷片……
这暗香川的深渊，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复杂！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她死死地攥紧了那张沾了她泪水、承载着巨大希望和致命危机的微小纸片！指甲几乎要将其刺穿！
活下去！
拿到它！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黑暗中，林芷缓缓地抬起了头。瞳孔在绝对的墨色里，如同两点淬火的寒星，燃烧着冰冷的决绝和破釜沉舟般的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