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流寇”的旗号如同一块沉重的铅云,瞬间压垮了洼地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哭喊再次撕裂了短暂的秩序。
“官兵来了!快跑啊!”
“盐!我的盐!”
“孩子!我的孩子在哪?!”
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在死亡的绝对威胁面前,再次濒临崩溃。人们像没头苍蝇般乱撞,有人想抢了刚分到手的一点盐就跑,有人在地,绝望地等待屠刀降临。
“都别乱!!” 陈默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抽出插在盐碱地上的两根燃烧木柴,再次高高举起!跳跃的火光将他因极度紧张而绷紧的脸映照得如同厉鬼,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
“跑?往哪跑?!两条腿跑得过西条腿吗?!”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跑出去,是等着被追上砍死,还是饿死在路上?!”
他手中的火把狠狠指向那口还在咕嘟冒泡的铁锅,指向锅边堆积的灰白色盐晶:
“看看这些盐!这是我们的命!是我们能换粮食、换活路的命根子!丢了它,我们就算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恐慌的人潮被这震耳欲聋的咆哮和那象征活命的盐晶稍稍定住。
“听陈小哥的!” 赵铁牛爆吼一声,如同受伤的猛虎,猛地将染血的门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巨响,“跟他们拼了!护住盐!护住锅!” 他双目赤红,背上的伤口因为激动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浑然不觉,凶悍的气势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几个被他目光扫到的青壮,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石块,向他靠拢。
柳轻眉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她迅速将记录着盐晶数量的“账本”(那块画满符号的盐碱壳)塞进怀里,飞快地扫视洼地地形,语速急促地对陈默道:“陈默!洼地入口狭窄!他们骑兵冲不进来!只能下马步战!但人数太多,我们挡不住!”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战鼓。汗水混着泥污从额头滑落。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电般扫过这片并不算大的盐碱洼地——乱石坡、盐碱疙瘩、浑浊的水坑、堆积的枯枝……每一处地形都在他脑中急速闪过。
“李老!” 陈默猛地看向刚刚投效的李慕白,“可有良策?!”
李慕白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凝重和急智的闪光。他指着洼地边缘靠近乱石坡的方向,那里堆放着大量刮下来的盐碱土块和枯枝败叶:
“小哥!火!扬尘!盐碱土粉刺眼呛喉!枯枝易燃生烟!趁其立足未稳,先乱其阵脚!再聚青壮,据险死守入口!拖!拖到天黑,或有一线生机!” 老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扬尘!生烟!制造混乱!利用地形狭窄!
陈默眼中精光爆射!李慕白这老儒,关键时刻竟有如此急智!这完全是利用现有资源,制造简易化学武器和烟雾弹!
“好!” 陈默再无犹豫,当机立断:
“铁牛!带所有能拿棍子的男人,死守入口!一步不退!柳姑娘!带女人孩子,去那边!” 他指向李慕白说的盐碱土堆,“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破布、衣服、瓦罐——给我装盐碱土粉!越细越好!装好就堆在入口两侧!李老!您指挥她们!再分一队人,把枯枝堆在入口里面一点!等我号令点火!”
命令清晰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生死关头,陈默身上那股属于现代灵魂的冷静和属于乱世求生者的狠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得令!” 赵铁牛爆吼一声,抄起门栓,如同猛虎下山,带着刚刚聚拢起来的二三十个青壮(大多面黄肌瘦,但眼神凶狠),扑向洼地唯一的入口!他们用身体、用能找到的所有石块、枯木,迅速堆起一道简陋的胸墙。
柳轻眉没有丝毫迟疑,清冷的声音穿透混乱:“所有女人!半大孩子!跟我来!装土!快!” 她率先冲向盐碱土堆,抓起一块相对完整的破麻布,疯狂地往里面扒拉干燥的盐碱粉末。女人们、孩子们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爆发出惊人的效率,用衣服下摆、用破瓦罐、甚至用手捧,将大量灰白色的粉末聚拢到入口两侧。
李慕白拄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在入口内侧指挥:“枯枝!堆在这里!要干透的!堆高!快!” 几个半大孩子和老人,拼命地将收集来的枯枝败叶堆在入口通道稍后的位置。
洼地外,沉闷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烟尘腾起,己经能清晰地看到黑压压的人影和闪烁的刀光!一面绣着狰狞虎头、写着“肃清”二字的军旗迎风招展。为首的军官骑在马上,看着洼地里“负隅顽抗”的流民,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弓箭手!一轮齐射!压住阵脚!步卒!给老子冲进去!杀光!一个不留!” 军官拔出腰刀,厉声下令。
(嗡——!)
弓弦震响!一片黑压压的箭矢如同死亡的蝗虫,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越过低矮的缓坡,向着洼地入口处攒射而下!
“举家伙!挡!” 赵铁牛目眦欲裂,狂吼着将门栓舞成风车,同时猛地将旁边一块半人高的盐碱疙瘩推向身前!噗噗噗!箭矢狠狠扎在门栓、石块、枯木堆和人体上!惨叫声瞬间响起!几个躲闪不及的青壮被射中,痛苦倒地!简陋的胸墙后,一片混乱和血腥!
“点火!扬尘!就是现在!” 陈默的咆哮在箭雨落下的瞬间响起!他猛地将手中的一根火把狠狠掷向李慕白指挥堆起的枯枝堆!另一根火把则被他奋力抛向入口内侧!
柳轻眉和李慕白几乎同时嘶喊:
“倒土!扬起来!对准外面!用力扬!”
“点火!快!”
守在盐碱土堆旁的女人们、孩子们,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力量!她们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瓦罐中、破布里兜着的灰白色盐碱粉末,朝着入口外,朝着刚刚射完箭、正拔出刀准备冲锋的官兵们,狠狠地扬了出去!
(呼——!)
一片灰白色的尘雾,如同决堤的浊流,瞬间从狭窄的入口喷涌而出!与此同时,被火把点燃的枯枝堆也猛地窜起一人多高的火焰,浓密的黑烟滚滚而起,顺着风势,与那灰白的尘雾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呛人刺鼻的浑浊烟幕!将整个入口和外面冲锋的官兵完全笼罩!
“咳咳咳!”
“我的眼睛!啊!”
“什么东西!好呛!喘不过气!”
“烟!有烟!看不见了!”
冲锋的官兵猝不及防!干燥刺鼻的盐碱粉尘被吸入鼻腔、灌入眼睛,瞬间引起剧烈的咳嗽、流泪和灼痛!浓烟更是遮蔽了视线,呛得人头晕眼花!原本整齐的冲锋阵型瞬间大乱!前排的士兵痛苦地捂着眼睛咳嗽,后面的士兵被烟尘阻挡看不清情况,互相推搡踩踏!战马也受惊嘶鸣,原地打转!
“杀——!!!”
就在这烟尘弥漫、敌人混乱不堪的瞬间!赵铁牛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魔神,发出一声震碎肝胆的咆哮!他无视身上插着的两支箭矢(非致命部位),猛地撞开身前的障碍物,挥舞着那根染血的门栓,第一个冲进了混乱的烟尘之中!他身后的青壮们,被这绝地反击的怒吼和眼前的混乱所激励,也红了眼睛,抄起木棍、石块,甚至是从地上捡起的官兵掉落的腰刀,嚎叫着跟着赵铁牛冲杀了出去!
(砰!咔嚓!啊——!)
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在烟尘中炸响!赵铁牛如同人形凶兽,沉重的门栓横扫竖砸,凡是被他沾上的官兵,无不筋断骨折!他完全是以命搏命,凭借着天生神力和一股不要命的凶悍,在混乱的敌群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口!他身后的青壮们紧随其后,木棍石头朝着烟雾中模糊的人影没头没脑地砸去!烟尘和混乱,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守住入口!别让他们冲散!” 陈默在后方看得心潮澎湃,嘶声呐喊。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混乱,官兵一旦反应过来,人数和装备的优势依然致命!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混乱时间!
“柳姑娘!李老!继续!扬土!点火!别停!把能烧的都丢进去!” 陈默自己也冲上前,抓起一把盐碱土,奋力朝入口外扬去。
柳轻眉指挥着女人们,拼尽全力制造着混乱的烟尘。李慕白则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将洼地里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破草席、烂木头、甚至死难者遗留的破衣烂衫——都丢进燃烧的火堆,让浓烟更加猛烈!
狭小的洼地入口,此刻变成了一个吞噬生命的混沌磨盘。灰白的烟尘与浓黑的烟雾翻滚纠缠,刺鼻的咸涩与呛人的焦糊味混合。其间人影幢幢,兵刃的寒光在烟尘中偶尔闪现,随即被更浓的混乱淹没。绝望的惨叫、愤怒的咆哮、骨骼碎裂的闷响、火焰燃烧的噼啪……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地狱交响曲。
陈默站在后方,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他死死盯着那片翻滚的烟尘血雾,看着赵铁牛那如同浴血魔神般在其中左冲右突的身影。盐碱洼地的第一滴血,己然落下。这杆用盐晶、用火焰、用鲜血凝聚起来的“寒渊”旗帜,能否在官兵的屠刀下,真正地……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