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了三日,河滩地的裂缝终于合拢。张定国站在田埂上,望着远处官道上卷起的烟尘——那不是雨雾,而是马蹄踏起的泥浪。
"钦差到了。"姬鸿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铁匠铺的炉火映得他眼底发亮,"云州参将亲自带兵,听说带了三百铁骑。"
张定国攥紧怀中那封密信,雨水顺着指缝渗入信纸。信上说宁州知府贪污军粮,可没说会派铁骑入村。更让他心惊的是,参将的先锋营竟提前半日到了常乐县,这不合常理。
"爹!"晏清突然从芦苇丛钻出来,裤脚沾满泥浆,"骑兵在刘家祠堂扎营了,他们还...还抓了刘家的账房先生!"
刘家祠堂里,黑甲参将正用马鞭敲着账册:"三百石军粮,变成三十石霉麦?好一个偷天换日!"
新任县丞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额头磕得青紫:"下官...下官刚接任三日..."
"刚接任?"参将冷笑一声,突然瞥见供桌上摆着的镶玉匕首——刀柄上"刘"字金漆未干。他拾起匕首,刀尖挑开县丞的衣领:"刘家的赃物,怎么在你身上?"
躲在窗外的晏疏突然"啊呀"一声。她看得真切,匕首鞘内侧刻着大姐教她认的"贼"字,字迹歪扭,分明是新刻的!
村口老槐树下,孩童们的新歌谣让骑兵们勒住了马:
"铁骑来,刀枪亮,不杀土匪杀贪官..."
参将眯眼望去,领唱的丫头格外眼熟——正是那日粮仓前画"贼"字的孩子。他忽然抬手,一枚银锞子精准地落入晏清掌心。
"接着!"参将的声音混着雨声,"本将最恨两种人:贪官,和教孩子当枪使的。"
晏清不躲不闪,反而举起银锞子对着日光细看:"大人,这能换三斗黍米吗?我弟弟饿了两天了。"
骑兵队伍里突然有人笑出声。参将这才注意到,小丫头身后还躲着个更小的男孩,正用黍粒在地上摆字——"冤"字少了一横,却更显稚拙真切。
深夜,张定国被铁甲碰撞声惊醒。院门外的水洼里,参将的铁靴踏碎了一地月光。
"张定国。"参将解下铁盔,露出鬓角一道狰狞的疤,"本将查过你。十七岁独闯林场讨工钱,二十岁揭发税吏篡改税册,如今又扳倒两任县官。"
张定国沉默地擦亮火石,油灯照亮对方铠甲上的箭痕——这是个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
"给你两个选择。"参将抛来一块腰牌,"跟我从军吃粮,或者..."他指了指屋里熟睡的孩子们,"等下一个贪官来算账时,看你这些机灵孩子能躲几次明枪暗箭。"
腰牌落在泥水里,"云州先锋营"西个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天光微亮时,李氏发现灶台上摆着三样东西:腰牌、地契、和一把带着体温的黍种。黍粒里混着些深色颗粒——是血痂。
院门外,晏清正带着弟妹用苇杆拼字。参将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这念什么?"
"家。"晏尘奶声奶气地回答,又添了两根苇杆,"还有'军'。"小手指着远处骑兵的营帐。
参将大笑,解下佩刀扔给倚门而立的张定国:"带着它,比腰牌管用。刀在,可先斩后奏。"
刀鞘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宁斩贪官头,不碰百姓黍",墨迹犹新。
七日后,当骑兵离开时,河滩地上新发的苜蓿己经没过脚踝。钦差留下的赈灾粮堆满了祠堂,县衙新贴的告示盖着朱红大印:"免常乐县三年赋税"。
晏疏数着粮袋,突然发现每个麻袋角落都绣着"先锋"二字;晏尘追着田里的蚂蚱,裤腰上别着参将给的桃木小剑;晏清则坐在门槛上磨那把佩刀——刀身映出她坚定的眉眼,虽然她连刀柄都握不牢。
张定国望着官道尽头消失的烟尘,突然发现第七个粮罐上的苜蓿苗,不知何时抽出了新穗。穗尖沾着晨露,像未出鞘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