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西年六月十七,河滩地的裂缝己经能吞下孩童的拳头。张定国蹲在地头,指尖捻起一撮土,轻轻一搓就化作细沙从指缝流走。
"爹,蚂蚁搬家了。"晏尘蹲在旁边,小手戳着地上匆忙迁徙的黑点。
张定国望向远处刘家荒废的粮仓——自县太爷被革职查办,那里就成了野雀的乐园。可这场胜利并没带来雨水,反倒让更多双眼睛盯上了这片无主之地。
"当家的!"李氏匆匆跑来,袖口沾着新鲜的血迹,"胡...胡兄弟受伤了..."
铁匠铺里,胡一刀的左肩扎着染血的麻布,嘴角却挂着笑:"二哥,你看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信,封皮上赫然印着宁州府衙的虎头纹。姬鸿图用烧红的铁钳小心翼翼拆开,里面竟是一纸调粮令——
"即日征调常乐县存粮三百石,押赴云州大营。"
落款是三天前。
"云州大营..."张定国瞳孔骤缩。那里驻守的是剿匪的官兵,可今年云州根本没闹匪患!
胡一刀咳嗽着指向信末一行小字:"看这里..."
"民怨甚重,可借剿匪之名镇之。"
铁匠铺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炉火"噼啪"爆着火星。
次日清晨,村口老槐树下飘起稚嫩的童谣:
"云州兵,饿慌慌,抢完东村抢西庄..."
晏清领着十几个孩童边跳边唱,晏疏在人群里分发芦苇编的小马——每只马背上都用炭画了道疤。不到晌午,这些"土匪马"就传遍了附近八个村子。
刘家祠堂前,新来的县丞气得摔了茶盏:"反了!这是诽谤朝廷!"
师爷凑近低语:"大人,童谣止于智者..."
"智个屁!"县丞一脚踹翻案几,"那群泥腿子现在见了官差就跑!"
子时三刻,张定国摸黑翻进县衙后院。
书房里,新任县丞正在烛下擦拭一柄镶玉的匕首——那是刘家祖传的宝贝,如今别在他腰带上。
"大人好雅兴。"张定国从阴影里走出,惊得对方差点打翻灯台。
"你...你好大的胆!"
"不及大人胆大。"张定国摊开那张调粮令,"私改军令,可是诛九族的罪。"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窗外,酝酿了整月的暴雨终于落下第一滴。
黎明时分,河滩地上跪满了淋雨的村民。
县丞当众烧毁了调粮令,宣布开仓放赈。当金黄的麦粒倒入量斗时,久违的哭声混着雨声响彻西野。
张定国站在人群最后,看着三个孩子挤在最前面——晏清高举陶罐接粮,晏疏机警地盯着秤星,晏尘则把每粒掉落的麦子都捡进衣兜。
"当家的..."李氏突然拽他袖子。
顺着她手指看去,龟裂的地缝里竟钻出几株嫩绿——是那些被旱死的苜蓿,根系深处还藏着生机。
暴雨中,张定国摸向怀中。那里有封新得的信,落款是云州参将府。胡一刀用一条胳膊换来的消息,比雨水更珍贵:
"查宁州知府私吞军粮,即日锁拿问罪。"
雨幕里,晏清突然举起一株苜蓿苗:"爹!活的!"
张定国接过那株颤巍巍的绿色,轻轻插在第七个粮罐的封土上。
远处官道上,一队黑甲骑兵正踏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