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刘宅的后院积雪三尺,刘修儒的酒葫芦在梅枝下晃荡。这位刑部老主事两鬓斑白,腰间三把戒尺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赵明远说你要破《选举志》?"他突然将酒壶掷向晏清,"接着!"
晏清下意识用"法理千秋"的砚台去挡,酒液溅在雪地上,竟蚀出几个小坑。
"反应太慢。"刘修儒嗤笑,却盯着砚底刻字看了许久,"明日卯时,背《名例律》来见。"
晏清在霉味刺鼻的档案库里翻检了三日。当她从《礼部则例》夹层中找出那张写着"女举可授正印,唯需持特旨"的残页时,枯瘦的手突然从她肩后伸出。
"天启七年,礼部侍郎之女持此条赴考。"刘修儒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摩擦,"三日后,她父亲被贬岭南。"老人将残页凑近烛火,火光照亮他眼中锐利的光,"现在告诉我,律法是什么?"
晏清看着化为灰烬的纸页,轻声道:"是火,能焚毁陈腐,也能照亮前路。"
刘修儒的竹舍里,三样物件排开在案:半坛烧刀子、镣铐钥匙、褪色婚书。
"选一样。"老人指甲敲着《刑统》书脊,"戒酒、入狱、不婚。"
晏清径首撕碎婚书:"学生志在破局。"
"好!"刘修儒突然掀开地砖,取出一摞发黄的书册,"从今日起,每日抄十遍《唐律疏议》。"他拍开酒坛泥封,酒气混着墨香弥漫,"记住,要改律法,先得比立法之人更懂律法。"
"阿姐到京城了!"晏尘举着信在院里飞奔,差点撞翻晾晒的黍米。信纸边缘还沾着京城特有的松烟墨香。
晏疏的算盘声从账房传来:"大姐说刘先生让她每日抄十遍《唐律疏议》。"她指尖一顿,"这得写秃多少支笔?"
张定国蹲在门槛上磨斧头,闻言抬头:"你大姐性子烈,像极了我当年在矿洞..."话没说完,斧刃在磨石上刮出刺耳声响。
时光匆匆,府试在即,晏尘的木雕刀换成了毛笔。他临帖时总不自觉模仿大姐的字迹,最后一笔总要像剑锋般挑起。
"错了。"晏疏突然按住他的手,"《论语》这句'民可使由之',大姐说过要断作'民可,使由之'。"她的指甲在"可"字旁划出细痕,"赵先生教的句读,里长家公子肯定不懂。"
窗外飘雪,晏尘哈着热气暖笔:"等考到京城,我要把阿姐的律法文章刻成匾。"
晏疏的账本上多了几行朱笔批注。本村里长家连续三年短少的田租数目,被她用大姐教的"重张术"算得清清楚楚。
"尘哥儿。"她突然合上账本,"你说咱们要是开个笔墨铺子,能不能攒够去京城的路费?"
灶房里的李氏手一抖,黍米粥差点溢出来。她看着女儿与丈夫相似的倔强侧脸,悄悄把攒了半年的体己钱塞进装盐的陶罐。
院墙外又传来"咔嗒"声。这次布包里是半块残破的腰牌——刑部主事的铜牌,边缘还留着刀劈的痕迹。
晏尘对着灯细看:"是胡大哥送来的?可这花纹..."
"嘘。"晏疏突然吹灭油灯。月光下,腰牌背面的"赵"字隐约可见。姐弟俩对视一眼,同时想起大姐离家时说的话:"要改规矩,先得站在规矩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