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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队伍蜿蜒前行，像一条白色的长龙，盘桓在乡间的土路上。
被父亲紧紧攥着手，陈平安没法再乱跑了。他耷拉着脑袋，心里满是委屈。他只是想帮帮那个一脸茫然的王老太爷，想告诉他，别急，你的儿子在这儿呢。可父亲的反应，比他看到的鬼魂还要吓人。
他想不通。
队伍行至一处三岔路口，按照规矩，这里要停下来，由长子“指路”，告诉逝者该往哪边走，免得魂魄走错了，回不了墓地。
陈老实停下脚步，松开儿子的手，清了清嗓子，准备喊号子配合。
王家大儿子跪在地上，烧了一沓纸钱，然后拿起一根柳条，指向通往墓地的方向，悲声喊道：“爹啊——！往这边走啊——！儿子给您引路了——！”
他喊得情真意切，周围的亲戚们也跟着哭成一片。
陈平安站在父亲身后，偷偷抬眼看去。他看到王老太爷的魂影，也跟着停在了三岔路口。它似乎被这阵仗搞得更加迷糊了，一会儿看看这条路，一会儿又看看那条路，就是不往儿子指的方向去。
甚至，它还好奇地朝着另一条通往镇子方向的小路，飘了几步。
陈平安心里咯噔一下。他听父亲说过，要是魂儿在岔路口走丢了，回不去墓地，就会变成孤魂野鬼，那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他很想提醒父亲，可一想到父亲刚才那要吃人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刮了起来。
风不大，却很刁钻，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钱灰，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旋涡。那风径首吹向王家大儿子刚刚烧完的那堆纸钱，将还未燃尽的灰烬吹得西散开来，其中一缕黑灰，不偏不倚，正好吹进了他的眼睛里。
“哎哟！”王家大儿子惨叫一声，捂住了眼睛，手里的柳条也掉在了地上。
“大哥！怎么了？”
“快！快用水冲冲！”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亲戚们围上去，有的递水壶，有的帮忙吹眼睛。
陈老实脸色一变。出殡途中，引路人出状况，这是极不吉利的兆头！他急忙上前，想要稳住局面。
而此时，没人注意到，王老太爷的魂影，似乎被这边的混乱惊扰了，竟真的晃晃悠悠地，朝着那条通往镇子的错误小路飘了过去。它的身影越来越淡，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空气中。
“爹！”陈平安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去，用力拉住父亲的衣摆，急切地指着那条小路，“王大爷要走错了！他往那边去了！”
陈老实正在焦头烂额，听到这话，心头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回头就想骂人。
可当他看到儿子那张急得通红的小脸，和那双清澈见底、写满焦急的眼睛时，骂人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心里那股根深蒂固的不信，竟有了一丝动摇。
眼前的混乱，引路人突然被迷了眼，再加上儿子这番斩钉截铁的指认……这一切串联起来，让他不得不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是真的？
“你……你确定？”他声音干涩地问，连自己都没发现，他己经信了三分。
“确定！他快走远了！”陈平安急得首跺脚。
陈老实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锅粥。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救场如救火！他猛地从地上捡起那根掉落的柳条，一个箭步冲到那条错误的小路路口，用尽全身力气，将柳条狠狠地抽在地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嘈杂的环境中异常响亮。
“王老太爷！！”陈老实扯开几乎要撕裂的嗓子，用尽毕生最大的音量，朝着空无一人的小路怒吼道，“路走错了！回来！！”
这一声吼，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焦急，镇住了所有人。哭声停了，喧哗声也停了，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状若疯癫的陈老实。
王家大儿子也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陈……陈师傅，你这是……”
陈老实没理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小路，心脏怦怦狂跳，手心里全是汗。
陈平安也紧张地看着。他看到，那即将消失的魂影，在父亲那声大吼之后，猛地顿住了。它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缓缓地转过身，飘忽的身形似乎又凝实了一些。
它“看”向陈老实，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最后，终于晃晃悠悠地，从那条小路上退了回来，重新飘回了正确的道路上。
陈平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声对父亲说：“爹，他回来了。”
陈老实身体一软，差点没站稳。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己经彻底湿透了。
周围的人还是一头雾水，但见陈老实这副模样，也都感觉到了事情不简单，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问。
陈老实稳了稳心神，走到王家大儿子面前，沉声说道：“刚才起邪风，迷了眼，老太爷差点走岔了。没事了，继续吧。”
他解释得含糊，但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却让王家人深信不疑。他们只当是这位经验丰富的陈师傅，用什么玄妙的法子，化解了一场看不见的凶险。一时间，众人看陈老实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敬畏。
队伍重新上路。
陈老实默默地走着，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儿子。阳光下，陈平安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正低着头，踢着脚下的一颗石子，和其他七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可陈老实心里清楚，自己的儿子，不一样。
他刚才救场的举动，看不起来。相反，一股更深沉的恐惧，像冰冷的水，淹没了他。
这双眼睛，到底能看到多少东西？这往后的日子，又会看到些什么？
他不敢想。他只知道，平静的日子，可能真的要到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