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昨日还是歌舞升平,商旅不绝,今日己是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街面上,富户人家的马车卷着家当,疯了似的往城门挤,撞翻了小贩的货摊,踩烂了满地的菜叶,却无人顾及。
贫苦百姓则拖家带口,脸上挂着茫然与惊恐,汇入逃难的人潮,哭喊声、叫骂声、车轮的吱呀声,混杂成一曲末日的前奏。
“兖州兵要来屠城了!”
“曹操的爹死在我们这儿,他要我们全城陪葬啊!”
流言如瘟疫,比曹操的兵马更快地席卷了整座城池。
林墨牵着马,貂蝉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逆着人流,走向州牧府。
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攥着林墨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州牧府门前,己是乱成一锅粥。
卫兵们徒劳地维持着秩序,却被焦急的官员和士绅们挤得东倒西歪。
当他们看到林墨时,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还未踏入大堂,一个须发散乱的身影便踉跄着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林墨的手臂。
正是徐州牧陶谦。
这位前几日还端着架子,满口仁义道德的老人,此刻脸上毫无血色,眼窝深陷,浑浊的老泪和冷汗混在一起,沾湿了花白的胡须。
“先生!林先生!老夫……老夫悔啊!”陶谦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抓着林墨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悔不听先生金玉良言!如今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了啊!”
他身后,那几位曾在宴席上附和、甚至对林墨出言不逊的徐州官员,此刻都低着头,面如死灰,连看林墨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当初的轻视有多么傲慢,如今的现实就有多么讽刺。
这记耳光,是曹操的大军隔着数百里,替林墨狠狠扇过来的。
“曹操尽起兖州之兵,号称三十万,正杀奔我徐州而来!他发下血誓,要踏平此地,鸡犬不留!”
陶谦涕泗横流,几乎要给林墨跪下,“先生!先生救我!救我徐州满城百姓啊!”
“府君,哭是哭不退曹军的。”
“曹操此来,挟雷霆之怒,打的是‘复仇’的旗号。师出有名,士气正盛。硬拼,徐州必败。”
陶谦的脸又白了一分:“那……那该如何是好?降吗?可他说了要屠城……”
“要破‘复仇’之师,需请‘仁义’之兵。”
“仁义之兵?”众人皆是一愣。
“府君可速派人,往北海郡,向孔融求援。再派一人,去平原县,请一人出山。”
“平原县?”陶谦努力地在脑中搜索着,“那里……有何名将?”
“此人,姓刘,名备,字玄德。”林墨一字一顿地说道,“乃中山靖王之后,汉室宗亲。他一生以仁义为本,如今虽兵微将寡,却有关羽、张飞这等万夫不当之勇的兄弟辅佐。你以徐州存亡、百姓生死相托,他必不会坐视不理。”
“刘备?”陶谦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亮起一丝希望,“他……他当真肯来?”
“曹操以‘孝’为名行屠戮之事,刘备便能以‘仁’为旗救万民于水火。天下人都在看着,他会来的。”
陶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当即转身,对着堂下大吼:“来人!快!备上厚礼!糜竺,你亲自去平原,就说我陶谦,愿将这徐州相让,只求玄德公发兵救援!”
一场即将倾覆的危机,在林墨三言两语间,被硬生生扭转出了另一条生路。
……
从乱作一团的州牧府出来,天色己近黄昏。
街上的混乱稍歇,只剩下一片狼藉。
林墨带着貂蝉,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巷子尽头,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绸缎庄,似乎因为时局动荡,提前打了烊,只虚掩着一扇门。
“先生,我们这是……”貂蝉有些不解。
林墨看了看她身上那套略显陈旧的布衣,虽然干净,却终究是逃难时的行头。
“乱世里,也该有几分颜色。”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正唉声叹气地收拾着布匹,准备跑路。
见到有客上门,本不想搭理,但看林墨气度不凡,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脸。
林墨没理他,只是对貂蝉说:“去挑几件喜欢的。”
貂蝉愣住了。
她看着满屋子华美的绫罗绸缎,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从司徒府的歌姬,到长安城的囚徒,再到亡命天涯的旅人,她己经很久没有想过“喜欢”这个词了。
在林墨鼓励的眼神下,她才怯生生地走到一匹月白色的锦缎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丝滑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随即,她的目光又被一卷水绿色的纱料吸引,那颜色,像极了春天里新抽的柳芽。
林墨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在不同颜色的布料间流连,看着她时而蹙眉,时而眼前一亮,看着夕阳的余晖透过门缝,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忽然觉得,这比在曹营之中指点江山,比在陶谦府上扭转乾坤,要有趣得多。
那是一种很安静,很踏实的感觉,像是在行军途中,偶然发现了一捧清冽的山泉,能洗去满身的血腥与疲惫。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就那匹天水碧的吧。”林墨指着一卷色泽清雅,却又不失华贵的丝绸说道,“很衬你。”
貂蝉回过头,迎上他的目光,脸颊微微一热,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掌柜取下那匹布,准备量尺寸的时候,异变陡生!
“砰!”
店铺的门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木屑纷飞!
紧接着,数个黑影如鬼魅般冲了进来。
他们个个身手矫健,训练有素,一言不发。
为首一人手一扬,数个黑乎乎的陶罐便被砸在了地上!
“嗤——”
浓烈刺鼻的黄绿色烟雾,瞬间从陶罐中爆开,以惊人的速度弥漫了整个店铺!
“有毒!闭气!”
林墨暴喝一声,吕布的战斗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
他一把将貂蝉拉到身后,屏住呼吸,肌肉贲张,准备将来人撕成碎片。
然而,这烟雾并非剧毒,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吸入一丝,便让人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更可怕的是,它遮蔽了所有视线,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到布匹被撞倒、货架被掀翻的混乱声响。
林墨的武力再高,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施展不开。
他只能死死护住身后的方向,可那几个黑影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混乱中,他听到貂蝉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蝉儿!”
他心中一紧,猛地转身,一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捣出,凌厉的拳风撕裂了浓烟,却打了个空。
他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臂从自己手中滑走。
烟雾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当烟气散尽,夕阳的光重新照进店铺时。
店里,只剩下被砸得一片狼藉的绸缎,和倒在角落里不省人事的掌柜。
那几个黑影,连同貂蝉,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剩下林墨一人。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那匹被他选中的天水碧丝绸,被扯落在地,沾上了尘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先前那份安宁与温和,荡然无存。
他救得了天下,却没看住自己的女人。
林墨心想到底是谁劫走了貂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