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海的水比想象中温暖。
陈默沉浮在粘稠的液体里,睁着眼睛看头顶的光晕逐渐远去。那些光不是来自水面,而是来自数以万计的青铜锁链——每一条锁链都悬挂着一盏灯,灯芯是不同形状的记忆残片:有玉簪的断尖,有蓑衣的碎片,甚至还有他指节上剥落的、带着"灾"字疤痕的皮肤。
水下没有窒息感,只有一种古怪的饱胀,仿佛液体正从七窍涌入,填满肺叶和胃袋。当第一口青铜液滑过喉管时,陈默尝到了三千年前岐山下的雪味。
"这是你的第几个梦?"
陈雅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陈默转动眼球,看到液体中悬浮着无数镜子碎片,每片中都映着不同时期的妹妹:五岁举着风车的,十二岁临摹甲骨文的,二十岁在考古现场弯腰刷去陶片泥土的......最近的那片镜子里,白发苍苍的守镜人正用青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这不是轮回。"陈默开口,吐出一串青铜气泡,"是......"
"是消化。"所有镜中的陈雅同时接话,声音叠成恢弘的回响,"归墟界在消化你的时间。"
一块镜片漂到眼前,里面映出的景象让陈默的血液凝固:年轻的文渊——不,那是三千年前的自己——正将青铜钥匙插入树身,而身旁跪着的陈雅脸上带着决绝的笑。镜面突然翻转,背面刻着《周礼·春官》的片段,但关键处被篡改了:"凡巫者,承天受祚,以身为饲......"
液体突然变得湍急。陈默被卷入漩涡,无数镜片割过身体,却只留下转瞬即逝的金色痕迹。当眩晕达到顶峰时,他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嘴里满是血腥味和铜锈的苦涩。
睁开眼,是岐山的星空。
不是现代的岐山,是青铜器上描绘的那片星空:银河如鎏金的河,北斗七星末端缀着铃铛般的异星。陈默撑起身子,手掌按在冰冷的青铜祭台上,台面刻着的饕餮纹正用凸起的眼珠瞪视着他。
"这次反应很快嘛。"
陈默猛地转头。祭台边坐着个穿麻布深衣的少年,正在用骨刀削一块龟甲。那张脸他永远不会认错——是二十岁时的自己,左眼角还没有那道在考古现场留下的疤。
少年举起龟甲对着月光,上面新刻的卜辞让陈默浑身发冷:
"癸卯卜,默贞:妹雅其入青铜,不死。"
这是他自己亲手刻的字。三千年前,在陈雅决定代替他成为守镜人的那个夜晚。
"你终于想起来了。"少年用骨刀尖轻敲龟甲,"我们陈氏巫族,本就是归墟界的守门人。只不过......"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和文渊如出一辙的青灰色牙齿,"你妹妹偷换了契约。"
祭台下的土地突然震动。陈默看到远处的山脊裂开,一棵青铜树正以可怕的速度生长,树梢挂着的不是果实,而是无数盏熟悉的青铜灯。最下方那盏的火焰里,浮现出陈雅成为守镜人后的第一个画面:她将年轻陈默的记忆抽出,编成伞面上的星图。
"她把你做成了一把钥匙。"少年起身,麻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能打开所有茧房的万能钥匙。所以文渊才会一次次诱导你轮回,他要的不是守镜人,是......"
山崩地裂的巨响吞没了后半句话。青铜树的根系破土而出,如巨蟒般缠上陈默的西肢。在被拖入地底的最后一刻,陈默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抢过少年手中的骨刀,首接刺入自己的左眼。
剧痛中,世界像被打碎的镜子般西分五裂。陈默坠入更深的黑暗前,听到三千个自己在不同时空同时说道:
"找到那盏用玉簪做灯芯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