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衫客
陈默是被雨水呛醒的。
冰冷的水流从鼻腔倒灌进气管，他在剧烈的咳嗽中猛然弓起身子，指甲深深抠进青石板的缝隙。苔藓腐败的气息混着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耳边是永无止境的雨声——不是现代城市雨打水泥的沉闷声响，而是某种更清脆的、带着古意的敲击声，像无数玉珠坠在青铜编钟上。
他艰难地撑开眼皮，睫毛上的水珠将整个世界扭曲成晃动的光影。五步开外，一只褪色的灯笼在风中旋转，昏黄的光晕扫过两侧建筑——鱼鳞瓦当滴水成帘，朽木窗棂间残留着褪色的窗花，飞檐脊兽的轮廓在闪电中忽明忽暗。这分明是座宋代风格的古城，却处处透着诡异：那些本该对称的鸱吻全都朝着同一方向张口，仿佛在躲避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小雅？"
嘶哑的呼唤刚出口就被雷声碾碎。陈默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的装束变了：原本的冲锋衣成了粗麻短褐，腰间不知何时系了条浸透雨水的布带，左侧挂着一个皮质旧囊——触感告诉他，里面装着火石、细绳和某种金属器物。右手指关节传来刺痛，他抬起手，借着灯笼微光看见指节处结着新鲜的痂，排列成三个规整的楔形文字。这是西周金文中的"灾"字，他上个月刚在考古现场拓印过。
巷子深处传来竹杖点地的声响。
"酉时三刻——"
沙哑的更声在雨幕中飘荡。陈默循声望去，看见个佝偻的蓑衣老人正用竹杖探路而来。杖头铜铃随步伐轻响，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竟自行游动起来，组成他熟悉的二十八宿星图。
更夫突然僵在原地。老人浑浊的眼珠瞪得极大，竹杖"当啷"落地。他死死盯着陈默掀起袖管的左手腕——那里有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血珠在雨水中晕开，逐渐显露出"卍"字符的轮廓。不是佛教的右旋卍字，而是上古青铜器上常见的左旋变体，末端还带着甲骨文特有的折角。
"您认得这个符号？"陈默向前一步。
更夫却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他枯瘦的手指抓挠着自己的脸，在苍老的皮肤上犁出深可见骨的血痕："不该醒的！不该醒的！"蓑衣在挣扎中散开，露出胸口密密麻麻的陈旧疤痕——全是各种扭曲的卍字符。铜铃突然疯狂震颤，陈默弯腰去捡竹杖的瞬间，瞥见更夫后颈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那团阴影顺着脊椎爬行，最终在后脑勺处顶出个人脸状的凸起。老人最后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字："去找...青铜神..."
枯瘦的身躯突然爆裂开来，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纸灰般的碎片在雨中盘旋，最终被巷尾袭来的阴风卷走。地上只余一件空荡荡的蓑衣，内衬上用血画着完整的洛书九宫图。
雨势骤然加剧。陈默攥紧那根诡异的竹杖退到墙边。杖身传来异常的温热感，细看才发现是无数微小的金色符文在木质纹理间流动。铜铃此刻安静得可怕，铃舌竟是一截指骨，末端刻着与陈默手腕相同的符号。
"第三千七百二十一次。"
清润的男声从背后响起。陈默猛地转身，竹杖尖端下意识刺出——却被一柄油纸伞轻轻格挡。伞面绘着的星图正在自行重组，银河化作实质的银线垂落，在青石板上蚀刻出深达寸许的沟壑。执伞人穿着天青色圆领襕衫，衣摆处用银线绣着连绵的卦象。当伞沿缓缓抬起时，陈默看到了一张堪称完美的面孔：皮肤如新雪般苍白，眉间一点朱砂痣，含笑的凤眼里没有瞳孔，整个眼白是浑然一体的青灰色，像蒙着雾的古镜。
"文某来迟了。"男子微微颔首，伞面倾斜遮住陈默头顶，"淋雨易染风寒。"
伞骨突然发出机括咬合的声响。十二根竹骨末端弹出锋利的金属尖刺，每根刺上都刻着不同的文字——陈默只认出其中一个是楚国鸟篆写的"囚"字。
"陈先生应该有很多疑问。"自称文渊的男子向前迈步，靴底踏过积水竟不起半点涟漪，"比如令妹的下落，比如临渊城的秘密，比如..."他指尖轻点陈默流血的手腕，"你为何能记住前三千七百二十次循环。"
铜铃毫无征兆地炸裂。陈默在飞溅的金属碎片中后仰，看到无数记忆碎片从铃中喷涌而出：陈雅被锁链缠绕的身影、青铜神树根系间搏动的光茧、文渊站在尸山血海中微笑的模样......最后定格在一本翻开的古书上，泛黄的纸页间赫然是他自己的笔迹："心锚不毁，轮回不止。"
黑暗吞噬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陈默做了三件事：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竹杖的符文上；将腰间皮囊里的青铜罗盘塞进蓑衣残片；用指甲在青石板刻下"子午"二字。
文渊的叹息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何必呢？"
油纸伞合拢的瞬间，整条巷子的雨滴悬停在半空。陈默看见每滴水里都映着不同的自己：有的苍老如耄耋，有的年轻如少年，但所有影像都在做着同一个动作——将竹杖刺向心脏。
"下次见面时，"文渊的声音开始扭曲，"希望您能接受我的碧螺春。"
铜铃残片扎进掌心。陈默在剧痛中骤然睁眼，发现自己又跪在最初的青石板上，暴雨重新开始倾泻。远处传来更夫颤抖的呼喊："酉时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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