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牙山的风,带着北境特有的粗粝和血腥味,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子割肉。二皇子姬凌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后,目光空洞地望着山下蜿蜒如蛇的官道。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一百名衣甲残破、满身血污的玄甲卫残兵,个个面如死灰。曾经引以为傲的、大魏最锋利的刀锋,如今折损殆尽,成了散落在这苦寒之地的废铁。
“完了…全完了…”姬凌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凉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几乎将他溺毙。他想起了父皇无数次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凌儿!你太浮躁!沉不住气!为帅者,当如山岳!” 那时的他,只当是老头子不懂他的天才。一万人横扫北狄十万人?那是他姬凌的赫赫武功!是足以彪炳史册的奇功!
可现实呢?现实给了他最响亮的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灵魂都在震颤。面对晋国那支并非主力的防卫军,他带着大魏最精锐的玄甲卫,竟然被打了个一换二!更讽刺的是,楚国那个“忠义之邦”的虎奋将军,见势不妙,撬光了天华皇宫里最后一点值钱的黄金饰件,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他呢?他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父皇的严令让他立刻撤离,他却充耳不闻,纵兵在天华城里抢掠了两天两夜!他以为晋国主力尚远,不足为虑。等他终于心满意足(或者说抢无可抢)地率残部两千人出城时,迎头撞上了晋太子龙烈亲自率领的、仅仅五百人的精锐亲卫!
五百人!
两千对五百!
他当时心中狂喜,以为天赐良机,俘虏晋国太子,足以将功折罪,甚至逆转乾坤!他兴奋地下令冲锋,要活捉龙烈!
结果呢?
现实再次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扇得他头破血流!
那五百人,如同五百头下山的猛虎,硬生生将他两千残兵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荣格当时脸色煞白地劝他:“殿下!回城!我们还有城墙可守!末将擅长守城!必能拖到……” 可他怕了!他怕被晋国大军合围,怕连最后这点逃命的本钱都赔进去!他拒绝了荣格唯一可行的建议,选择了仓惶逃窜。
一路被追杀,一路减员,最终被逼上了这绝地苦牙山。
看着身边这不足百人的残兵败将,姬凌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羞愤和绝望首冲头顶,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向悬崖边,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幽谷,死亡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
“殿下!听!” 一个虚弱却带着一丝惊疑的声音响起,是荣格。他指着山下的方向,侧耳倾听。
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还有那熟悉的战鼓节奏,正从山下传来!紧接着,一面在风中猎猎招展的玄色蟠龙大旗,刺破了弥漫的烟尘,映入众人眼帘!
“是太子!是太子的旗号!” 残存的玄甲卫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呼,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绝望的死气瞬间被点燃,变成了求生的疯狂!“太子殿下来救我们了!”
荣格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振臂高呼,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弟兄们!太子殿下亲率大军来援!证明我等忠勇的时刻到了!杀下去!接应太子!让殿下看看,我们玄甲卫的血性还在!杀——!”
“杀!” 求生的本能和“洗刷耻辱”的冲动瞬间压倒了疲惫和恐惧。残余的士兵如同打了鸡血,嚎叫着,争先恐后地朝着山下太子旗号的方向冲杀下去,仿佛要立刻逃离姬凌身边这块充满失败和死亡气息的晦气之地。
悬崖边,瞬间只剩下姬凌、荣格,以及两名负责保护姬凌的影卫。影卫紧张地探身向下张望战况。姬凌看着身边瞬间空空荡荡,一股被彻底抛弃的孤寂和凄凉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对着荣格抱怨一句什么。
就在这一刹那!
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极其精准地从他后心传来!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力量和意识!
姬凌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截染血的、明晃晃的刀尖,正从他华丽的胸甲前透出!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冰冷的刀锋,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岩石上。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
身后,是荣格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脸。他握着刀柄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你……为……什么……” 姬凌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两名影卫这才反应过来,惊怒交加,拔刀欲扑:“荣格!你……”
“咻!咻咻咻!”
数支强劲的弩箭从旁边隐蔽的乱石后闪电般射出,精准地洞穿了他们的咽喉!两名影卫连哼都未哼一声,便栽倒在地,眼睛瞪得滚圆。
荣格的目光平静地迎视着姬凌那双因剧痛和惊骇而瞪大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宣读某种宿命的判词:
“殿下,国无二日,天无二主。正是因为有您,大魏才永无宁日,才无法真正强盛起来。荣格对大魏,绝无二心。” 他顿了顿,看着姬凌眼中生命的光彩在快速流逝,“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片江山社稷。要怪,就怪您……不是储君。”
姬凌眼中的愤怒、不甘、惊骇,最终都化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的茫然。他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嘲讽自己这荒唐可笑的一生,又像是在嘲弄这残酷而讽刺的命运。随即,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
荣格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刀,任由姬凌的尸体栽倒在冰冷的岩石上。他迅速在灰尘里滚了几圈,弄出狼狈不堪的样子,然后靠着石头,示意向自己射箭,中箭后的容格闭上了眼睛,气息变得微弱而紊乱。
没过多久,山下传来震天的欢呼和晋太子龙烈愤怒的咆哮被压制下去的声音。紧接着,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山顶。
“二弟!二弟!你在哪儿?!” 太子姬宸焦急而悲切的呼喊声传来。他带着亲卫冲上山顶,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姬凌。
太子姬宸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如同川剧变脸般,涌上巨大的、撕心裂肺般的悲痛!他几步扑到姬凌的尸体旁,颤抖着抱起那尚有余温的身体,放声大哭,声泪俱下:“二弟啊!我的好二弟!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怎么不等哥哥来啊!是哥哥来迟了!是哥哥对不起你啊——!” 那哭声凄厉哀绝,闻者伤心,仿佛痛失的不是一个处处与他作对的政敌,而是血脉相连、情同手足的亲弟弟。他一边哭,一边用力捶打着地面,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糊成一片。
哭嚎了一阵,太子姬宸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如同暴怒的狮子,死死盯向被五花大绑、由亲兵押上来的晋太子龙烈!他一把抽出腰间佩剑,状若疯魔地就要扑过去:“龙烈!你这畜生!还我二弟命来!孤要将你碎尸万段——!”
“殿下!殿下息怒!” 周围的亲卫连忙死死抱住他。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发现了靠在岩石后“奄奄一息”的荣格:“殿下!这里还有一个活口!是荣格将军!”
太子姬宸的“暴怒”瞬间被转移,他丢开佩剑(被亲卫“及时”接住),踉跄着扑到荣格身边,脸上依旧是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荣将军!荣将军!你怎么样?快!军医!”
荣格“悠悠转醒”,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太子,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声音虚弱而沙哑:“太子殿下……臣……臣失职……没能保护好二殿下……臣……罪该万死……”
“不!是那晋狗龙烈!” 太子姬宸咬牙切齿,目光再次凶狠地瞪向被押着的龙烈,“孤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祭奠二弟在天之灵!”
“殿下……不可……” 荣格“艰难”地摇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大……大局为重……晋太子……尚有大用……关乎……国事……请殿下……节哀……以……以国事为重啊……” 说完,他头一歪,再次“昏迷”过去。
“大局……国事……” 姬宸仿佛被这两个词击中,身体晃了晃,脸上交织着巨大的悲痛与挣扎。他仰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啊——!” 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无奈”。
他猛地指向龙烈,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给孤看好了他!押回长安!孤要将他献给父皇!让父皇……让父皇……” 他后面的话似乎因“悲痛”过度而说不下去,只是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龙烈,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晋太子龙烈被押着,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讥讽笑容。他看着这场由太子和荣格联袂上演的、拙劣又精彩的悲情大戏,心中冷笑:演吧,尽情地演吧!只要晋国的八十万大军还在,你们能奈我何!他笃定,魏国不敢动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