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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病情像一根绷紧的弦，在苏晴日复一日的精心护理下，维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稳定。但来自外界的无形枷锁，却并未因她的沉默而消失，反而像藤蔓般悄然缠绕，甚至开始向最脆弱的地方蔓延——乐乐那尚未成型的世界观。
**父亲形象的“镀金”。**
陈默的忙碌有增无减，但“CEO”的身份却给他蒙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这光环在乐乐的小世界里被无限放大。每次陈默难得在家，乐乐总是像小尾巴一样粘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崇拜。
“爸爸，你真的是大老板吗？管好多人吗？”
“爸爸，小胖说他爸爸的车是宝马，我们家的车也是宝马吗？”
“爸爸，我们班王小明说他爸爸带他去迪士尼了！我们什么时候去？”
陈默享受着儿子的崇拜，疲惫的脸上也难得露出舒展的笑容。他会揉揉乐乐的头，用一种带着成功者优越感的轻松口吻回答：“是啊，爸爸管很多人呢！车嘛，代步工具而己，爸爸想要更好的随时可以换。迪士尼？等爸爸忙完这个大项目，带你去！想去哪都行！” 他随手丢给乐乐一个包装炫酷的、最新款的遥控飞机模型，“喏，拿着玩去，爸爸给你买的！”
乐乐抱着那昂贵的玩具，眼睛亮得像星星，兴奋地尖叫：“哇！谢谢爸爸！爸爸最厉害了！”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在客厅里玩起来，嘴里还模仿着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仿佛自己也拥有了父亲那样的力量。
苏晴在一旁默默看着。她看到陈默用物质和承诺轻易点燃了儿子的快乐，看到他享受着“成功者父亲”带来的崇拜。而她每天精心准备的早餐、风雨无阻的接送、熬夜辅导的功课、生病时的彻夜守护……这些日复一日的、没有炫目光环的付出，在乐乐眼中，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背景板，远不如父亲偶尔带回的一个玩具或一个遥远的承诺来得震撼。
**同学间的“标尺”。**
小学一年级的乐乐，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社会。孩子们之间的话题，不再仅仅是动画片和零食，也开始掺杂着对彼此家庭的懵懂比较。
“乐乐，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呀？”课间，几个小男孩围在一起聊天。
乐乐挺起小胸脯，骄傲地回答：“我爸爸是大老板！CEO！管好多好多人！”
“哇！CEO！好厉害！”几个孩子发出羡慕的声音。
“那……你妈妈呢？”一个叫小虎的孩子好奇地问，“也是大老板吗？”
乐乐愣了一下，小脸上的骄傲淡了些，他想起妈妈好像没有去那个“高高的楼”上班了。他有点不确定地说：“我妈妈……在家。她照顾奶奶和我。”
“哦……在家啊。”小虎的语气明显平淡下来，“我妈也是在家。我爸说，我妈就是做饭洗衣服的。” 旁边另一个孩子接口：“我妈是医生！可忙了！但她穿白大褂可帅了！”
“做饭洗衣服的”……“在家”……乐乐听着同学们对“在家妈妈”的定义，再想想自己爸爸的“CEO”，心里第一次模模糊糊地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CEO”是厉害的、值得羡慕的，而“在家”的，似乎……没那么“厉害”？
**轻视的萌芽，在琐碎中破土。**
这种模糊的感觉，在回到家的日常琐碎中，开始悄然转化为具体的言行。
* **挑剔的味蕾：** 一天晚餐，苏晴做了乐乐平时爱吃的红烧排骨。乐乐吃了一口，却皱起小眉头：“妈妈，今天的排骨没有上次爸爸带我们去那家饭店的好吃！那个饭店的排骨又香又甜！” 他并不知道，那顿饭花了苏晴做一周饭的菜钱。
* **“玩手机”的指责：** 苏晴好不容易把乐乐哄睡，婆婆也安稳下来。她累得几乎虚脱，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想看看家长群里有没有重要通知，顺便刷了不到五分钟的育儿公众号文章放松紧绷的神经。乐乐起夜，揉着眼睛出来，看到苏晴拿着手机，立刻不满地嘟囔：“妈妈，你怎么又在玩手机？爸爸说玩手机对眼睛不好！你都不陪我玩！” 他完全忽略了苏晴白天所有的时间都在围着他和奶奶转，这片刻的喘息成了他眼中的“玩忽职守”。
* **“爸爸买得起”的炫耀：** 乐乐想要一套价格不菲的乐高星球大战系列，苏晴看了看价格，想到婆婆这个月的药费刚交完，陈默那边资金也紧张，便温和地说：“乐乐，这个有点贵，我们下个月再买好不好？妈妈先给你买个小一点的？” 乐乐立刻嘴，大声说：“不！我就要这个！爸爸有钱！爸爸是大老板！爸爸说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那语气里，充满了对母亲“买不起”的不屑和对父亲“无所不能”的笃信。他甚至跑到陈默书房门口（尽管陈默在里面打电话），拍着门喊：“爸爸！妈妈不给我买乐高！你说过我想要什么都行！”
* **“没出息”的种子：** 最刺痛苏晴的，发生在一次家长会后的周末。苏晴带乐乐去书店买辅导书。乐乐被一套精美的科学实验套装吸引住了，但价格同样不菲。苏晴再次耐心解释现在不能买。乐乐抱着盒子不撒手，小脸憋得通红，突然冲口而出：“妈妈真没用！爸爸就能买！爸爸什么都能做到！你就只会说‘不行’、‘太贵了’！小虎妈妈也是在家，可她爸爸就没我爸爸厉害！妈妈你……你一点出息都没有！” “没出息”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苏晴猝不及防的心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书店里安静得能听到其他孩子的翻书声。苏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蔑？那眼神，比舅妈的“本分论”、邻居的“责任说”、甚至陈默的“你不懂”都更让她心寒彻骨。她付出了所有的时间、精力、健康、甚至曾经的骄傲，换来的，竟是在最爱的儿子眼中，成了一个“没用”、“没出息”、只会说“不”的妈妈？
巨大的委屈和心碎瞬间淹没了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眶酸胀得厉害。她强忍着没有在公共场合失态，蹲下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解释：“乐乐，不是妈妈没用，也不是妈妈不想买。是……”
“我不听！”乐乐猛地甩开她的手，抱着那盒玩具跑到一边，背对着她，小肩膀一耸一耸，用行动表达着强烈的抗议和不满。
苏晴的手僵在半空。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能说什么？说爸爸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说奶奶的药费很贵？说妈妈没有收入？这些复杂的、属于世界的窘迫和无奈，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能真正理解？在他被父亲光环和同学攀比塑造的简单世界里，“能买”就是厉害，“不能买”就是没用。而她的付出，她的辛劳，在“爸爸是大老板”的对比下，在他天真的价值标尺里，被无情地归零，甚至成了“没出息”的证明。
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到收银台，用陈默给她的家用卡里为数不多的余额，咬牙买下了那套昂贵的实验套装。当她把盒子递给乐乐时，乐乐立刻破涕为笑，欢呼着抱住盒子：“谢谢妈妈！妈妈最好了！” 那笑容纯粹而满足，仿佛刚才那句伤人的话从未说过。
苏晴看着儿子瞬间阴转晴的小脸，心里却一片冰凉。她用妥协买回了孩子暂时的笑容，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乐乐纯真的眼睛里，在她小心翼翼守护的亲子关系里，己经悄然碎裂了。一道名为“轻视”的裂缝，正从孩子眼中的世界，无声地蔓延到她的心上。她拉着乐乐的手走出书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照不进她此刻沉入冰窖的心底。孩子眼中的世界，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残酷地折射着社会那套冰冷的、唯结果论的“成功”标准。而她，成了这套标准下，第一个被自己孩子“判决”的牺牲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