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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言知没有开灯。他只是坐在黑暗里，任由窗外城市的光污染，将他房间里的杂物，切割成一团团模糊而怪异的影子。
那袋钱，就被他随手扔在桌上，像一袋普通的垃圾。
他己经不再去想房东那张油腻的脸，也不再去想下个月的生计。那些曾经占据了他全部思维的、属于“凡人”的烦恼，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那么微不足道。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块黑色的石板上。
它静静地躺在那堆落满灰尘的学术著作下面，像一个来自远古的、沉默的谜题。
言知伸出手，把它，重新拿了出来。
冰凉，沉重。
他把它放在掌心，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地，着它那光滑得不可思议的表面。
“损耗”。
这个词，像一根看不见的刺，还扎在他的脑海里。
他知道，使用这块石板的力量，是有代价的。而那个代价，就是他自己。
可这，并不能阻止他。
对于一个以探究“本质”为毕生追求的学究来说，这种恐惧，反而，是一种更致命的诱惑。这就好像哥伦布，在听说了关于世界尽头的、那些关于“掉进深渊”的恐怖传说后，反而更加坚定了他扬帆起航的决心。
言知需要做实验。
他需要用一种更严谨，更科学，也更安全的方式，来测试这块石板的能力边界，以及，它所谓的“损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机制。
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凭着一时的冲动，去“定义”黄金，或者“抹除”声音。那太粗暴，太危险，也太……不学术了。
他需要一个可控的，可观测的，可重复的实验。
他想了想，决定，从最简单的，也是他最熟悉的领域开始。
文字。
他打开了电脑，新建了一个空白的文档。
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用石板的力量，来“修改”屏幕上的文字。
比如，把一个“A”，变成一个“B”。
这个操作，听起来，比“点石成金”，要简单得多，安全得多。它不涉及任何物质层面的改变，只是一种纯粹的，“信息”层面的篡改。
理论上，它的“损耗”，也应该是最小的。
言知握着石板，闭上了眼睛。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黑色的，字母“A”上。
他开始在脑海里，构建“定义”。
他定义着，这个由像素点构成的，代表着“A”的符号，它的“意义”，正在发生改变。它不再是字母表里的第一个字母，它变成了，第二个。它的发音，它的形状，它所承载的一切信息，都在向着“B”，进行一种概念层面的跃迁。
他感觉到了。
那种熟悉的，精神被抽离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但这一次，很轻微。轻微得，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
屏幕上，那个黑色的“A”，依旧是“A”。
什么都没有改变。
失败了？
言知皱起了眉。为什么？是他的“定义”不够清晰？还是说，石板的力量，无法干涉这种，由二进制代码构成的，纯粹的“虚拟信息”？
就在他感到困惑的时候。
“砰！”
一声巨响，从隔壁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粗暴的咒骂。
“你他妈还敢躲？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你放开我！救命啊！”
“救命？你喊啊！我看谁敢来救你！”
隔壁的噪音，像一把肮脏的、生锈的电钻，毫无征兆地，刺破了言知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种进行“学术研究”的神圣氛围。
是隔壁那对年轻的夫妻。
他们好像，又打起来了。
这种事，对言知来说，早己是家常便饭。几乎每隔几天，他都能听到，从那扇薄薄的墙壁后面，传来类似的争吵和打斗。他甚至，己经能分辨出，女人那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和男人那夹杂着酒气的咆哮声，以及，家具被推倒，盘子被摔碎的，各种声音。
在“昨天”之前，言知对这一切，通常，是选择无视。
他会戴上耳机，把音乐的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只是一个自顾不暇的穷学生。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干涉别人的生活。
可今天，不一样了。
那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和那一下下沉闷的、拳头砸在肉体上的声音，像一根根鞭子，抽打着他的耳膜，也抽打着他那颗刚刚经历了“价值重构”的心。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假装自己是个聋子了。
他手里，握着这块，可以“抹除”声音的石板。
他可以，轻易地，让这一切，都停下来。
让那女人的哭喊，男人的咒骂，都消失在这片寂静的夜里。
只要他想。
可然后呢？
声音消失了，暴力，并不会停止。
他能抹除声音，他能抹除光线，他甚至，能让整个世界都静止。
但他，能抹除一个人的“恶意”吗？
能抹除，人性中，那些与生俱来的，黑暗的，丑陋的，无法被定义的，东西吗？
他不知道。
“砰！”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似乎是有人，被狠狠地，撞在了墙上。言知甚至感觉，自己脚下的地板，都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女人的哭声，变得更加绝望。
言知握着石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个念头，一个比“创造黄金”时，更加疯狂，也更加危险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缓缓地，升了起来。
他，能不能，干涉得，更彻底一点？
不只是声音。
而是，那个施暴的“源头”。
他，能不能，隔着一堵墙，去“定义”一个人？
比如，定义那个正在施暴的男人，让他，忽然，全身无力？或者，让他，忽然，陷入沉睡？甚至，让他，忽然，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动手？
这个想法，让言知自己，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这不再是“点石成金”那种，利己的，小打小闹了。
这是在，干涉他人的意志。
这是在，扮演上帝。
而他，言知，一个连房租都差点交不起的凡人，有什么资格，去扮演上帝？
“砰！砰！砰！”
隔壁的暴力，在升级。
女人的声音，己经带上了绝望的哀求。
言知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梦。看见了祖父那张青灰色的、沉默的脸。
他又听见了那个“蓝色的声音”。
冰冷，遥远，带着一种绝对的、数学般精确的“秩序感”。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块石板，它所代表的，或许，就是一种绝对的“秩序”。
一种，可以超越人类所有法律和道德的，更高维度的，秩序。
而他，只是一个，被偶然赋予了，执行这种“秩序”的，小小的，代理人。
言知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里，那丝属于学者的犹豫和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坚定的，近乎于“非人”的平静。
他握紧了手中的石板。
然后，他把精神，集中到了那堵墙的，另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