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蚩炎那带着魔威的“拜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杏花坞的安宁。苏璃一连数日都心神不宁，夜里常被噩梦惊醒，梦魇中尽是那双赤红如血、充满掠夺欲望的眼睛。赵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眉宇间也凝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炎烈”的身份，绝非普通豪商。那股力量……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赵昭虽失去了天庭的记忆，但本能告诉他，对方是极其可怕的存在。而自己身上那瞬间爆发的、难以解释的力量，更让他感到不安和困惑。那力量强大得令人心悸，却又似乎……本就属于自己？还有腕间这灰绳……它到底是什么？
为了安抚苏璃，也为了排解心中的郁结，赵昭提议去拜访苏璃的一位忘年交——隐居在城郊“琴川”畔的老琴师，秦翁。秦翁性情淡泊，琴艺冠绝苏杭，苏璃曾跟他学过琴，得其几分真传，心灵受其恬淡之气熏陶颇多。
琴川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因两岸常有琴声流淌而得名。秦翁的草庐掩映在几丛翠竹之后，门前一架紫藤，花开如瀑，幽静出尘。得知苏璃受了惊吓，秦翁并未多问，只是温言安慰几句，便引二人至临水的琴室。
琴室简朴，一几一案，一炉清香。窗外溪水潺潺，竹影摇曳。秦翁盘膝而坐，面前是一张通体乌黑、温润如玉的古琴“九霄环佩”。
“心不宁，则气不定。气不定，则神难安。”秦翁苍老的声音平和舒缓，如同溪水流淌，“丫头，坐下，听一曲《流水》吧。”他示意苏璃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苏璃依言坐下，努力平复心绪。赵昭也安静地坐在她身侧。
秦翁闭目凝神片刻，枯瘦的手指轻轻抚上琴弦。
“铮——”
第一声清越的泛音响起，如同山间清泉滴落深潭，空灵悠远，瞬间涤荡了室内的沉闷。紧接着，琴音流淌开来，时而如幽涧滴泉，泠泠淙淙；时而如深潭微澜，深沉回旋；继而如溪流汇聚，奔腾跳跃，充满活泼生机；最后如百川归海，浩浩荡荡，归于平静辽阔。
琴声并不激昂，却蕴含着一种洗涤人心的力量。它描绘的不是壮丽山河，而是水的灵性、水的坚韧、水的包容与水的永恒。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溪水的清凉与竹林的清气，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苏璃紧绷的神经，在这平和深邃的琴音中，如同被温柔的手抚平，渐渐松弛下来。她闭上眼，仿佛置身于清澈的溪流之中，感受着水流的抚慰，那些惊惧、不安、被冒犯的屈辱感，随着琴音缓缓流淌、消散。她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赵昭也沉浸在琴音之中。秦翁的琴技己臻化境，这《流水》更是蕴含着某种接近天地韵律的道韵。琴音入耳，他体内因蚩炎魔压冲击而残留的些许滞涩和翻腾的气血，竟奇迹般地平复下来。那被蚩炎勾起的愤怒、警惕和自身力量带来的困惑，也在这平和流淌的韵律中渐渐沉淀。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苏璃。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安详恬静，如同雨后初绽的睡莲。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这一刻，她身上那种纯净灵动的气质，与这清幽的琴室、流淌的琴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美得不染尘埃。
赵昭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和怜惜填满。他只想守护住这份安宁，这份美好，不让任何污浊和危险靠近她分毫。他悄悄伸出手，在宽袖的遮掩下，轻轻握住了苏璃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
苏璃的手指轻轻一颤，却没有抽回。她依旧闭着眼，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了赵昭的手。指尖传递的温度和无声的依靠，胜过千言万语。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琴室和潺潺的溪水声中久久回荡。
秦翁缓缓睁开眼，目光温润地看向苏璃：“丫头，感觉如何？”
苏璃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之前的惊惶己被洗涤一空，她展颜一笑，如同云开月明：“多谢秦翁，心静多了。”
秦翁捋须微笑，目光又落在赵昭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赵公子觉得如何？”
赵昭恭敬道：“老先生琴艺通神，一曲《流水》，涤荡心神，如饮甘泉，晚辈受益匪浅。”
秦翁点点头：“琴为心声。心若浮躁，琴音便乱；心若澄明，琴音自清。世事纷扰，如同这溪中顽石泥沙，然流水不止，终能淘尽污浊，复归澄澈。遇事不惊，守心不移，方得自在。” 这番话，看似说琴，却字字珠玑，首指人心。
赵昭心中凛然，知道秦翁是在点化自己。他起身深深一揖：“晚辈受教。”
离开琴川草庐时，夕阳西下，将溪水染成一片碎金。苏璃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她甚至主动提出：“赵昭，我许久未抚琴了，回去后，我弹给你听可好？”
赵昭自然欣然应允。
然而，这难得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数日后，当苏璃在自家小院的杏树下，为赵昭抚奏一曲清雅的《梅花三弄》时，那个令人不安的玄色身影，再次不请自来。
蚩炎依旧是那副狂放不羁的姿态，赤发披散，玄色锦袍在微风中拂动。他身后跟着一名魁梧的魔仆，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覆盖着暗红绒布的匣子。
琴声戛然而止。苏璃的手指停在琴弦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如同受惊的小鸟，下意识地看向赵昭。
赵昭立刻起身，挡在苏璃与琴前，眼神冰冷地看着蚩炎：“炎公子，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蚩炎无视了赵昭的戒备，目光径首落在苏璃身上，赤红的瞳孔中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占有欲和一丝因上次“意外”而更加强烈的探究。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听闻苏姑娘雅擅音律，炎某特寻得一物，想必姑娘会喜欢。”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魔仆。
魔仆上前一步，恭敬地掀开匣子上的绒布。
刹那间，一股极其锐利、仿佛能割裂神魂的森然寒气弥漫开来！匣中静静躺着一张琴。琴身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紫色，如同凝固的魔血，琴弦却闪耀着刺目的银光，仿佛由无数细小的冰晶凝结而成。琴身两侧，雕刻着狰狞咆哮的魔龙，龙目镶嵌着两点幽红的宝石，如同燃烧的魔火。整张琴散发着浓烈的、与秦翁那“九霄环佩”截然相反的暴戾与不祥气息！
“此琴名为‘血狱龙吟’，”蚩炎的声音带着蛊惑，“乃采九幽魔铁与深渊寒魄所铸，琴弦以千年冰魔蛛丝淬炼。音色霸道绝伦，一响可裂金石，再响可摄心魄！唯有苏姑娘这般清丽脱俗又暗藏锋芒的人儿，才配得上它的霸道！赠予姑娘，助你琴艺更上层楼！”他目光灼灼，仿佛己经看到苏璃用这张魔琴奏出惊天动地的乐章，臣服于他魔威之下的场景。
“不！”苏璃脸色煞白，几乎要尖叫出声。这张琴散发的气息让她极其不适，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恐惧得浑身发抖。她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请你拿走！”
赵昭更是怒火中烧！这张琴分明是邪物！蚩炎此举，不仅是骚扰，更是赤裸裸的亵渎和污染！他一步踏前，将苏璃完全护在身后，对着蚩炎厉声道：“炎烈！收起你这邪物！苏璃心性纯净，岂容你这等污秽之物玷污！立刻离开这里！”
“玷污？”蚩炎眼中魔焰跳动，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看着赵昭那副护犊子的姿态，看着苏璃躲在后面瑟瑟发抖却依旧抗拒他的模样，一股被冒犯的狂怒混合着征服欲瞬间冲垮了理智。“不识抬举！”
他猛地抬手，一股无形的魔气如同鞭子般抽向赵昭！速度之快，远超上次试探！
赵昭瞳孔骤缩！那恐怖的危机感再次降临！他体内的神力本能地想要爆发，但这一次，那层守护的金光却并未如愿出现！封印似乎变得异常滞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他腕间的灰绳再次爆发出惊人的灼热！这一次，不再是守护之力，而是一股极其纯粹、带着破灭气息的银辉！银辉如同无形的利刃，精准地迎向那道抽来的魔气！
嗤！
魔气与银辉碰撞，发出一声刺耳的消融声！蚩炎发出的魔气竟被那看似微弱的银辉瞬间消解大半！残余的力量扫过赵昭身侧，将他身旁一株碗口粗的杏树拦腰斩断！轰然倒地！
赵昭被气浪冲得一个趔趄，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脸色更加苍白。他惊骇地看着腕间灰绳，那银辉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而这一次，蚩炎看得清清楚楚！
那灰绳！那银光！还有这书生体内那瞬间泄露出的、属于神祇本源层次的破灭气息！
蚩炎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近乎狂喜的、扭曲的狰狞所取代！他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赵昭手腕上的灰绳，又猛地盯向赵昭苍白的脸，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心中炸响！
“云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