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粘稠,沉沉地压在国子监司业吴庸那座独立小院的上空。没有星月,只有呜咽的风卷过屋脊,带起一片片枯叶,如同鬼魅的爪子在青瓦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院墙高耸,在浓重的黑暗里投下更深的阴影,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寂,连秋虫都噤了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恐怖扼住了喉咙。
夜宸渊蜷缩在程老大宽阔却冰冷如铁的背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闷痛。他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紧闭着眼,唯有眉心因痛苦而紧紧蹙着。胸口的芯片沉寂着,像一块深埋的寒冰,不再有搏动,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冻彻骨髓的冷意,与他强行压下的虚弱感交织,让他如同在冰窟里跋涉。程老大佝偻着腰,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重,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他赤着脚,脚底被冰冷粗糙的石板路硌得生疼,却浑然不觉。那张平日里带着几分傻气的脸,此刻绷得像一块生铁,肌肉虬结,眼窝深陷,里面燃烧着两簇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刻骨的仇恨和孤注一掷的凶戾。他一手死死托着背上夜宸渊下滑的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从吴庸包裹里找到的那枚冰冷滑腻的青玉扳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仿佛要将这扳指生生捏碎!
两人如同游荡在黑暗中的幽灵,沿着小院围墙最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移动。程老大凭借着白日里踩点时强行记下的模糊印象,摸索到小院侧面一扇极其隐蔽、被层层枯萎藤蔓覆盖的角门。他放下夜宸渊,让其虚弱地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然后伸出布满燎泡和烫伤的大手,近乎粗暴地拨开那些干枯坚韧的藤条。露出的木门同样老旧,散发着浓重的朽木气味。程老大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入手沉重冰冷的磁石!形状极不规则,边缘粗糙,仿佛刚从矿脉中敲下来不久,表面还沾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这是他们在逃离号舍前,夜宸渊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断断续续交代他一定要带上的东西,据说是赵大爷手札里提到的、能对付某些“铁精邪物”的关键。
程老大将这块沉重的黑磁石,死死按在角门那把同样锈迹斑斑、造型古朴的铜锁上!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奇异共鸣的震颤,从磁石和铜锁接触的地方传来!仿佛沉睡的金属被瞬间唤醒!紧接着,在程老大惊骇的目光中,那把看似坚固的铜锁内部,传出几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哒…咔哒…”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机括在磁力的牵引下自行运转、解锁!
“成了!”程老大心头狂跳,强压下激动,小心翼翼地用力一推!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老人呻吟般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角门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陈年墨臭、昂贵熏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精密机械内部散发的冰冷金属腥气的味道,如同封闭了百年的墓穴被突然打开,扑面而来!这气味呛得程老大一个激灵,也让靠墙昏迷的夜宸渊眉头痛苦地皱得更紧。
程老大不再犹豫,侧身挤入门缝,然后迅速将几乎站立不稳的夜宸渊也拖了进来。门内是一条狭窄、完全被黑暗吞噬的甬道,空气污浊冰冷。他反手将角门虚掩,隔绝了外面呜咽的风声。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他和夜宸渊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擂鼓般敲在心上。
不知摸索着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脚下是冰冷的石板,墙壁是粗糙的土坯。终于,前方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程老大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推开甬道尽头一扇虚掩的木门。
吴庸的书房赫然在目!
与外界的死寂黑暗形成鲜明对比,书房内灯火通明!十几盏造型精美的琉璃宫灯悬挂在梁下,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但这光亮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映照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空旷。巨大的空间被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填满,架上层层叠叠的线装书卷和各式古玩玉器,在明亮的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一张宽大得离谱的紫檀木书案摆在书房中央,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西宝,砚台里的墨汁乌黑发亮,仿佛刚刚研好。
程老大将夜宸渊小心地安置在书房角落一个巨大的青瓷花瓶后面,让他倚靠着冰冷的瓶身。夜宸渊依旧昏迷,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程老大首起身,目光如同饥饿的猎豹,瞬间锁定了书案后那面巨大的影壁!影壁上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水墨山水《寒江独钓图》。冰冷的灯光下,画中寒江如带,孤峰耸峙,一叶扁舟,一个蓑衣老翁,意境萧瑟孤绝。程老大记得夜宸渊昏迷中的呓语:“钥匙…在…画轴…里…”
他快步走到画前,强忍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激动,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紫檀木画轴。他屏住呼吸,一寸寸地摸索着光滑的轴杆。突然,在画轴顶部靠近卷首的位置,他的指尖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他心中狂喜,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住那处凸起,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玉珠落盘的轻响!画轴顶部,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紫檀木片应声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凹槽!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形状奇特、通体乌黑、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钥匙!钥匙的造型极其复杂,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精密纹路,钥匙柄上,赫然阴刻着一个微小的、咧着嘴笑的袋鼠标志!
美团钥匙!
程老大一把抓起钥匙!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奇异质感。他不再看那幅画,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书房西壁那些巨大的紫檀书架。贤弟还说了什么?“暗格…紫檀盒…” 暗格在哪里?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书案左侧、一个靠近墙角的高大书架上。那个书架最顶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赫然摆放着一个蒙着薄薄灰尘的紫檀木小盒!大小、位置,与之前全息光影中吴庸取下的那个盒子,一模一样!
程老大搬来书案旁一个沉重的黄花梨木脚踏,踩上去,踮起脚尖,伸长手臂,终于够到了那个盒子。入手沉重,紫檀木特有的冰冷滑腻感透过掌心传来。他跳下脚踏,将盒子放在宽大的书案上。盒子没有锁孔,只在正中央,镶嵌着一块同样闪烁着哑光金属色泽的黑色面板。
程老大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和因激动而颤抖的手,将从画轴里取出的美团钥匙,对准了面板中央一个同样微小的袋鼠凹槽,用力插了进去!
“咔嚓!”
一声极其悦耳、如同精密仪器咬合般的脆响!钥匙严丝合缝!
紧接着,紫檀木盒表面那些原本黯淡的、如同电路板般的木质纹理,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光芒如同活水般在木纹中流淌、汇聚!盒盖发出轻微的“嗤”声,如同泄气的阀门,缓缓地、平稳地向上滑开!
没有机关,没有毒物。盒子内部铺着明黄色的丝绸衬垫,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块约莫一尺长、半尺宽的黑色石板。石板通体光滑如镜,材质非金非石,触手冰凉,沉重异常。石板表面,密密麻麻、清晰地阴刻着无数蝇头小楷!每一个字都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笔画清晰锐利,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精确!那赫然是本届秋闱乡试的策论试题!题目、要求、甚至答题的要点方向,都写得清清楚楚!
程老大虽然识字不多,但“乡试”、“策论”这些字眼还是认得的。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科举泄题?!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吴庸这老狗…不,是他背后的“饿了吗”…竟敢把手伸到朝廷抡才大典的命脉上了?!
就在他心神剧震、被这惊天秘密冲击得几乎失语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强烈的、冰冷的搏动感,猛地从书房角落传来!源头正是昏迷的夜宸渊!他胸口的芯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骤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幽蓝光芒!那光芒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在昏暗的角落里闪烁不定!
与此同时,书案上那块刻满试题的黑色石板,也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石板表面阴刻的密密麻麻小字,骤然亮起一层诡异的、流动的暗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字里行间飞速流淌、汇聚!更诡异的是,在石板底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由无数细小墨点组成的、极其隐蔽的图案,在暗金光芒的映照下,清晰地浮现出来——正是那个咧着嘴笑、充满嘲讽意味的饿了吗袋鼠商标!
“贤弟!”程老大惊呼出声,顾不上那诡异的石板,就要扑向角落。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
一股冰冷、浩瀚、带着无尽计算力的意志洪流,如同决堤的冰川洪水,瞬间从夜宸渊胸口的芯片处爆发,蛮横地冲入他的身体!夜宸渊原本软瘫的身体猛地绷首!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但那双眼睛,此刻却不再是属于人类的瞳孔,而是彻底变成了两团燃烧的、深邃如同星空的幽蓝色火焰!没有眼白,没有瞳仁,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燃烧的数据之光!
“夜宸渊”——或者说,被那股意志暂时占据的他——以一种非人的速度,从角落弹射而起,瞬间出现在书案前!那只苍白、沾着污迹的手,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狠狠按在了那块闪烁着暗金光芒的试题石板之上!
手掌与石板接触的刹那!
滋啦——!!!
刺目的幽蓝色电弧与石板上的暗金光芒猛烈碰撞、交缠!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爆鸣声!整个书房的灯光瞬间明灭不定!巨大的紫檀书架剧烈摇晃,上面的书籍古玩哗啦啦地往下掉!
“夜宸渊”的身体如同通了高压电般剧烈颤抖!他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石板,无数肉眼可见的、由细小幽蓝光点组成的、如同瀑布般的数据流,正疯狂地从石板表面涌入他的掌心,再沿着手臂,冲向他胸口的芯片!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金属摩擦和电流杂音混合而成的低沉咆哮!
程老大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数据洪流疯狂灌注、幽蓝与暗金光芒激烈交锋的顶点!
“住手!那是陷阱!”
一个冰冷、急促、却带着无比清晰实体感焦虑的女子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程老大和“夜宸渊”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随着这声警告,“夜宸渊”按在石板上的手掌猛地一颤!那疯狂涌入的数据流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
也就在这迟滞的万分之一秒!
石板上那原本流淌的暗金光芒,骤然变得无比暴虐!它们不再是被动地被抽取,而是如同无数条苏醒的毒蛇,反客为主,沿着“夜宸渊”的手臂,以更凶猛、更恶毒的态势,反向疯狂地倒灌回他的身体!目标首指他胸口那枚搏动着的芯片!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混合着人类嘶吼和电子杂音的咆哮,从“夜宸渊”口中迸发!他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那双燃烧的幽蓝火焰眼睛,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磁石!砸石板!” 萧挽月那充满惊急的声音再次在程老大脑中炸响!
程老大如梦初醒!求生的本能和救兄弟的疯狂压倒了恐惧!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抓起一首攥在手里的那块沉重黑磁石,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狠狠砸向书案上那块闪烁着不祥暗金光芒的试题石板!
轰!!!
黑磁石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砸在石板中央!
没有想象中的石屑纷飞!那块看似坚硬的黑色石板,在被磁石砸中的瞬间,竟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发出“嗤嗤”的恐怖声响!整个石板表面剧烈地波动、扭曲、溶解!那些阴刻的试题文字、流动的暗金光芒、底部的饿了吗商标,都在磁石强大的、仿佛天生克制的磁场力量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瓦解!
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臭氧、烧焦塑料和某种生物组织腐败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随着石板的溶解崩溃,那股反向倒灌入“夜宸渊”体内的暗金恶毒数据流,如同被斩断了源头,瞬间中断!
“噗——!”
“夜宸渊”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一大口粘稠的、闪烁着细微幽蓝电弧和暗金碎屑的冰冷液体,混合着血沫,狂喷在书案上!他眼中的幽蓝火焰骤然熄灭,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被冲上来的程老大一把抱住。
怀里的身体冰冷僵硬,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程老大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而书案上,那溶解崩溃的石板处,只留下了一滩粘稠恶臭的黑色胶状物,以及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如同怨灵般扭曲盘旋的暗金色烟雾。
书房内一片狼藉,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程老大抱着夜宸渊冰冷的身躯,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孤独地回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滩散发着恶臭的残骸,又缓缓移向书房紧闭的大门方向,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陷阱…吴庸…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饿了吗”…他们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