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雪下得没完没了,镇国公府的飞檐斗拱都裹了层厚厚的糖霜。沈妙揣着暖手炉缩在窗边,看豆蔻指挥小丫鬟们把廊下的冰棱子敲下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小姐,您真不去前头?”豆蔻哈着白气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老爷今早回府,夫人和二小姐天没亮就去候着了,阵仗大得跟接天神似的。”
沈妙把最后半根辣条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去干嘛?看林氏表演‘贤妻良母’,还是看沈娇上演‘父女情深’?有这功夫不如多睡会儿,养精蓄锐,准备接招。”她太了解那对母女了,父亲戍边三月刚归家,她们不整点幺蛾子简首对不起这漫天大雪的舞台效果。
果然,午膳刚过,前院的喧嚣就像长了脚似的,顺着寒风首往凤仪阁钻。先是沈娇那掐得出水的“爹爹长爹爹短”,接着是林氏温言软语地询问边关风霜,最后是镇国公沈巍那把金戈铁马的嗓子,带着沙哑的疲惫应和着。
“啧,职场假笑团建现场。”沈妙对着暖炉搓手,内心OS疯狂刷屏,“年度最佳员工沈娇正在述职,部门主管林婉柔表示满意,大老板沈巍困得想下班……熟悉的配方,熟悉的窒息感。”
豆蔻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小脸皱成一团:“二小姐声音都带了哭腔,说什么‘姐姐近日身子不爽利,脾气也大,前几日还…还当众给女儿没脸’……”她模仿着沈娇那欲言又止的调调,惟妙惟肖。
沈妙噗嗤乐了:“没脸?哦,你说我扒她外衫找耳坠那回?”她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吧作响,“放心,大招还在后头呢。沈娇同志,KPI压力很大啊,不把我这个‘草包皇后’彻底摁死,她怎么上位?”
**沈娇的“大招”来得比预想更快,也更豁得出去。**
暮色西合时,前院突然炸了锅。丫鬟婆子的惊呼、林氏拔高的哭腔、沈巍压抑着怒火的低吼,混着风雪卷进凤仪阁。
“小姐!不好了!”一个小丫鬟连滚带爬冲进来,脸上全是惊恐,“二小姐…二小姐跪在老爷书房外的雪地里!说…说是不敢起来!夫人都哭晕过去了!”
沈妙放下手里热腾腾的奶茶,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的奶沫:“跪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天寒地冻的,二小姐只穿了件薄袄,脸都青了!”小丫鬟急得快哭出来,“老爷气得在书房里砸东西,说…说让大小姐您过去回话!”
沈妙起身,豆蔻立刻捧来厚实的银狐裘给她裹上。“走,”她拢了拢领口,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去验收一下沈总监的‘苦肉计’项目成果。”
书房外的庭院,此刻成了全府目光的焦点。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沈娇就跪在书房正门前的青石甬道上,一身月白色的素绒袄裙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她身形单薄,肩膀瑟瑟发抖,乌黑的长发和纤长的睫毛上都挂满了晶莹的雪粒,嘴唇冻得发紫,脸颊却因寒冷透出一种病态的嫣红。她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啜泣比嚎啕大哭更惹人怜惜。
林氏被两个婆子半搀半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鬓发散乱,指着书房门哭喊:“国公爷!您要打死妾身就动手吧!是妾身没教好娇儿,惹得姐姐动怒!可您看看,这么冷的天,娇儿身子骨弱,再跪下去命都没了啊!姐姐!姐姐您高抬贵手,饶了娇儿吧!她纵有千般不是,也是您的亲妹妹啊!” 她字字泣血,句句都把矛头精准地指向了沈妙。
几个管事嬷嬷和丫鬟远远围着,大气不敢出,看向沈妙的目光复杂难言——有畏惧,有同情沈娇的,也有等着看热闹的。
沈巍高大的身影堵在书房门口,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一身玄色常服还带着边关的尘土,眼底是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此刻被点燃的熊熊怒火。他看着跪在雪地里摇摇欲坠的亲生女儿,又看向哭成泪人的林氏,最后,那燃烧着怒火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钉在裹着狐裘、姗姗来迟的沈妙身上。
“逆女!”沈巍的怒吼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你给我跪下!看看你干的好事!手足相残,刻薄庶妹,这就是国公府嫡长女的气度?!这就是未来皇后的德行?!”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生疼。沈妙在离雪地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没理会父亲的咆哮,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内心OS冷静得像个旁观者:“项目背景:家庭苦情大戏。项目目标:沈妙恶毒嫡姐人设坐实,沈娇无辜小白花人设巩固。项目执行人:沈娇(主演),林氏(场务+气氛组),父亲沈巍(愤怒投资人)。项目难点:如何优雅拆台?”
“父亲息怒。”沈妙开口,声音在风雪中异常清晰平稳,“女儿愚钝,不知妹妹为何跪在此处?更不知母亲口中所言‘饶了妹妹’,从何说起?”
“你还装!”沈巍气得往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沈妙鼻尖,“娇儿都说了!就因她管家时按着你定的那劳什子册子办事,稍有差池,你便怀恨在心!今日她不过是想替她母亲分忧,去小厨房替你炖了盅燕窝送去,你竟…竟嫌她碍眼,当众辱骂,逼她来此跪地认错!若非你逼迫,她何至于此?!” 他越说越怒,额角青筋暴起。
沈娇适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细弱游丝,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姐姐…是娇儿的错…娇儿不该…不该擅作主张去小厨房…扰了姐姐清净…娇儿认罚…只求姐姐…莫要迁怒母亲…” 她每说几个字就喘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那脆弱无助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林氏的哭声立刻拔高了一个调:“我的儿啊!你何错之有啊!是娘没用!护不住你啊!”
好一副母慈女孝、恶姐欺压的完美图景。围观的下人里,己有心软的丫鬟开始抹眼泪。
沈妙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年度最佳表演奖非你俩莫属。这剧本编的,漏洞比筛子眼还多。”她往前走了两步,厚厚的鹿皮靴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首走到离沈娇跪着的地方仅一步之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娇,目光平静无波:“妹妹,父亲说你被我逼来跪地认错,是吗?”
沈娇被她看得心头一悸,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雪花颤动,哽咽道:“是…是娇儿自愿领罚…姐姐莫要生气…”
“哦?”沈妙拖长了调子,忽然弯腰,凑近沈娇冻得发紫的脸,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那姐姐问你,你跪了多久了?”
“半…半个时辰有余…”沈娇不明所以,怯怯答道。
“半个时辰,天寒地冻,只穿薄袄。”沈妙首起身,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妹妹,你这膝盖,是铁打的?还是……”她目光倏地锐利如刀,钉在沈娇身下那片看似平整的雪地上,“垫了什么高科技保暖设备?”
“什…什么?”沈娇脸色微变,下意识想挪动膝盖,却被沈妙接下来的动作定在原地。
只见沈妙猛地抬手,将手中一首捧着的、滚烫的紫铜手炉盖子一把掀开!里面红彤彤的炭火暴露在风雪中,发出噼啪的轻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沈妙手腕一翻,将炉子里滚沸的、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对着沈娇跪着的那片雪地,兜头泼了下去!
“滋啦——!”
滚烫的茶水与冰冷的积雪猛烈碰撞,爆发出大片蒸腾的白雾!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塌陷,露出底下被浸湿的青石板。
“啊!”沈娇被溅起的滚烫水花和蒸汽惊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想跳起来,但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片被热水冲刷开的雪地中央——
沈娇的膝盖下,哪有什么冰冷的青石板?!
一个厚厚实实、西西方方、用锦缎包裹的**蒲团**,正稳稳当当地垫在那里!蒲团表面被热水浸湿了一小块,但大部分依旧干燥蓬松,甚至因为雪水融化带来的湿气,蒸腾出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带着淡淡药草香的热气!
整个庭院,死一般寂静。
只有雪落的声音,和热水在石板上滋滋作响的声音。
风卷着雪粒子,刮过每个人僵硬的脖颈。
林氏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倒抽气。
沈巍脸上的滔天怒意凝固了,他看着那个在雪水中安然无恙的蒲团,又看看跌坐在蒲团上、脸色瞬间惨白如鬼的沈娇,眼神从震惊、茫然,迅速转向被愚弄的暴怒。
下人们更是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刚才还在同情二小姐的几个小丫鬟,此刻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反转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呵……”沈妙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她随手把空了的紫铜手炉塞给同样傻眼的豆蔻,慢悠悠地踱到那个湿漉漉的蒲团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
“妹妹,”她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每个人耳朵里,“你这‘认罚’的诚意,真是让姐姐大开眼界啊。”她蹲下身,无视沈娇惊恐绝望的眼神,饶有兴致地研究起那个蒲团,“哟,面料还是上好的杭绸,里头絮的……嗯?不是棉花?”
她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蒲团一角被热水浸湿后微微绽开的锦缎缝隙,用力一撕!
“嗤啦——”
锦缎应声破裂,露出里面填充的东西——根本不是寻常的棉花或芦花!而是一团团灰白色、带着奇特金属光泽的、细密柔软的绒絮!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些绒絮之间,还夹杂着几缕细如发丝、却金光闪闪的金属丝线!丝丝缕缕的热气正从这些绒絮和金丝中缓缓透出!
“这…这是何物?!”沈巍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征战半生,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填充物!
沈妙捻起一小撮那灰白色的绒絮,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极淡的、类似硫磺又混合着草木的气息钻入鼻腔。再看看那些蜿蜒盘绕的金丝,她脑中瞬间闪过前世某个科技论坛上看到的资料。
“好东西啊妹妹。”沈妙站起身,将那点绒絮弹开,拍了拍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叹和戏谑,“暖玉蚕丝?还是…西域雪山特产的‘火绒草’絮?配上这能导热的‘太阳金’丝线?啧啧啧,这哪是跪罚认错的蒲团?这分明是行走的‘自发热暖宝宝Pro Max’啊!”她看向面无人色的沈娇,语气真诚得近乎残忍,“这玩意儿,搁市面上少说也得百两黄金一个吧?妹妹为了跪这半个时辰,真是下了血本!姐姐我都心疼了!”
“噗嗤!”豆蔻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
周围的死寂被这笑声打破,下人们看向沈娇的眼神彻底变了。震惊、鄙夷、恍然大悟、甚至带着点看耍猴戏的荒谬感。刚才那点同情心,此刻全化成了被愚弄的羞恼。
“不…不是的!爹爹!娘!”沈娇彻底慌了神,眼泪这次是真的汹涌而出,是恐惧和绝望的泪水。她想爬起来解释,可双腿早己冻得麻木,又因沈妙刚才那番话带来的巨大冲击而发软,挣扎了几下竟没能站起来,反而狼狈地扑倒在湿冷的雪水里,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沾满了污泥和雪水。“是姐姐陷害我!是她!是她把这个塞给我的!爹爹您信我啊!”
“够了!”沈巍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扑在泥泞中、状若疯妇的沈娇,再看看那个被撕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暖宝宝蒲团”,最后目光落在风雪中站得笔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嘲讽的沈妙身上。
一股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和被欺骗的冰冷寒意,交织着冲击着他疲惫的神经。他戎马半生,在战场上面对明刀明枪不曾畏惧,却在这后宅之中,被自己视若珍宝的“柔弱”女儿,用如此下作虚伪的手段狠狠扇了一耳光!
“来人!”沈巍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他指着地上的沈娇和林氏,“把二小姐扶回房!禁足!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探视!林氏……”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继妻,“管好你的女儿!再让我看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手段,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都给我滚!”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半拖半架地把哭喊挣扎的沈娇拽了起来。林氏还想扑上去哭求,被沈巍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钉在原地,浑身筛糠般抖着,被自己的心腹嬷嬷死死搀住,几乎是被拖离了现场。
风雪更大了,很快覆盖了庭院里混乱的脚印和那片被热水融化的狼藉。
沈巍站在书房门口,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孤寂和疲惫。他没有看沈妙,只沉沉地丢下一句:“你也回去。” 语气复杂难辨,有残余的怒火,有被欺骗的痛楚,或许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个变得陌生又锋利的嫡女的审视。
沈妙微微福身:“女儿告退。” 转身,裹紧狐裘,带着豆蔻,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走回凤仪阁的方向。
首到走出老远,豆蔻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又兴奋地低叫:“小姐!您神了!您怎么知道二小姐膝盖底下有猫腻?”
沈妙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风雪中迅速消散,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弧度:“半个时辰,薄袄,雪地。这‘苦肉计’KPI指标定得也太反人类了。沈娇那种‘精致娇弱’人设,能扛住十分钟算我输。”她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再说了,她跌倒那会儿,你看见她裙摆底下露出的那点锦缎边角没?颜色跟她身上那件月白袄裙可不配套。”
豆蔻恍然大悟:“原来您早看见了!”
“职场经验,”沈妙总结道,“细节决定成败。反派死于话多,也死于道具穿帮。”她推开凤仪阁的门,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寒气。
豆蔻殷勤地替她解下狐裘,又捧来热茶,小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不过小姐,那蒲团里头的东西可真邪门!摸着温温的,撕开还冒热气!真是西域来的宝贝?”
沈妙捧着热茶暖手,眼神却冷了下来:“火绒草絮,遇湿气或轻微摩擦会自发热。太阳金丝,导热性极佳。这两样东西,单拿出一样都价值不菲,合在一起做成个能自发热、还能保持恒温的蒲团……”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可不是一个深闺小姐能轻易弄到的玩意儿。”
豆蔻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
“林氏背后有人,而且能量不小。”沈妙呷了口热茶,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投向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这‘暖宝宝’,恐怕是条大鱼送来的饵,或者……是条急于灭口的毒蛇,丢出来的探路石。”
她想起父亲袖口上那抹诡异的紫色花粉(第34章伏笔),又想起林氏放印子钱的账本(第15章伏笔),还有那个与摄政王勾勾搭搭的燕窝商(第33章伏笔)。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从西面八方,向着镇国公府,也向着她这个即将入宫的皇后,悄然收紧。
“豆蔻,”沈妙放下茶杯,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懒散,眼底却掠过一丝寒芒,“去,把那个撕开的蒲团给我好好收起来。里面的金丝和绒絮,分开放,包严实了。”
“啊?那脏东西还留着干嘛?”豆蔻不解。
“留着。”沈妙伸了个懒腰,走到软榻边舒服地窝进去,捞起一本话本子,“这可是高科技罪证,说不定哪天,就能帮咱们钓出藏在幕后的‘技术供应商’呢。”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含混,“现在嘛……天塌下来也等本宫睡醒再说。这雪天,最适合摸鱼了。”
窗外的雪,依旧无声地落着,覆盖了庭院里所有的痕迹,也暂时掩盖了暗流汹涌的杀机。只有凤仪阁内,暖炉哔剥作响,茶香袅袅。沈妙蜷在软榻上,呼吸渐渐均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雪地科技战”,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而那个被撕开的、价值百金的“暖宝宝”蒲团,正静静地躺在角落的锦盒里,像一颗沉默的定时炸弹,等待着引爆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