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泛滥季(Akhet)的潮气尚未完全退去,底比斯王宫的石壁在清晨微熹中渗出细密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水草、淤泥和一种万物复苏的蓬勃气息。然而,在专供贵客下榻的巴比伦使团庭院里,一种与这生机格格不入的沉寂,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莱拉公主(Princess Layla)的身上。
莱拉倚在镶嵌着青金石与象牙的露台栏杆旁。她褪去了往日明艳的鹅黄与青金石蓝,只穿着一件素净的、近乎月白色的细亚麻长裙(Kalasiris),裙摆没有任何繁复的刺绣,简洁得如同尼罗河清晨的薄雾。
乌黑的长发没有编成俏皮的辫子,也未佩戴任何饰物,只是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
那双曾如幼发拉底河水般清澈灵动的碧绿色眼眸,此刻却像蒙上了沙尘暴的阴翳,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空茫的哀伤和尚未干涸的红肿。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冰凉的雪花石膏(Alabaster),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侍女送来的、盛放在精美彩陶碗(Faience Bowl)里的无花果(Fig)和椰枣(Date),原封不动地搁在一旁的矮几上,沾上了清晨的露水。
“公主殿下…” 贴身侍女阿米娜(Amina),一个有着柔软褐色卷发和温柔眼眸的巴比伦少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温热的、用蜂蜜和香料调制的羊奶(Spiced Goat Milk),声音里充满了担忧,“您从昨天回来到现在,水米未进…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多少喝一点吧?”
莱拉仿佛没有听见,她的目光空洞地穿透庭院中精心修剪的纸莎草丛(Papyrus Clump),落在远处宫墙的飞檐上。那里,几只圣鹮(Sacred Ibis)正舒展着洁白的羽翼,在初升的阳光下盘旋,发出悠长的鸣叫。那自由翱翔的姿态,深深刺痛了她。
她的脑海中反复闪现着昨日在医官院侧殿看到的情景——卡纳克将军那包裹得严严实实、悬吊在支架中的左臂;老医官沉重而惋惜的话语;还有…卡纳克眼中那深沉的、如同尼罗河底最沉重淤泥般的苦涩与疏离。
“他…他说他配不上…” 莱拉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鼻音,如同梦呓般从干裂的唇间溢出,破碎得不成句子,“他说…他己是折翼的鹰隼…再不能…再不能守护任何人…”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滑落,砸在冰冷的栏杆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阿米娜心疼地将羊奶放在矮几上,轻轻握住莱拉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殿下…卡纳克将军他…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他是那么骄傲的战士…”
“可那又怎么样呢?” 莱拉猛地转过头,碧绿色的眼眸中爆发出痛苦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质问,“难道他的手废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吗?难道他就不再是那个在哈图沙城下,为了守护王兄和苏霓姐姐,浴血奋战、无畏生死的卡纳克将军了吗?难道…难道我对他的…” 后面的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如同被鱼刺哽住了喉咙,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声的泪流。
阿米娜看着公主痛苦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陪伴。庭院里,清晨的鸟鸣和远处宫人洒扫的细微声响,都成了这巨大悲伤的苍白背景。
医官院侧殿。
空气里弥漫着草药(Herbs)的清苦、蜂蜜的甜腻、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伤患的淡淡颓败气息。卡纳克依旧靠坐在那张铺着厚实亚麻布垫的矮榻上。老医官刚为他换过药,重新包扎了伤口。层层叠叠的白色亚麻绷带(Linen Bandage)下,左臂的轮廓显得异常僵硬。悬吊支架(Sling)如同一个冰冷的枷锁,将他与曾经叱咤风云的过去彻底割裂。
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灰败,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首线。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曾经如同尼罗河底最坚硬的玄武岩,此刻却像蒙上了厚厚尘埃的古镜,空洞地凝视着对面墙壁上描绘着医神伊姆霍特普(Imhotep)赐福的壁画。
壁画上,神祇手持生命之符安卡(Ankh),将健康赐予虔诚的信徒。然而卡纳克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神圣的画面,落在虚无的深渊。
老医官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注意事项,什么按时服用补血生肌的汤药(Herbal Deco),什么要尝试用左臂做些轻微活动以防肌肉僵化,什么要保持心境开阔…这些话语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模糊不清地传入卡纳克的耳中,却激不起他心底半点涟漪。
心境开阔?一个再也无法拿起战斧、无法挽强弓、甚至可能连盾牌都举不稳的战士,还能有什么心境?
侍从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用羔羊骨髓(Lamb Marrow)和珍贵香料熬制的浓汤,香气浓郁。但卡纳克只是瞥了一眼,便厌烦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内侧墙壁,用沉默拒绝了一切。
侍从无奈地看向老医官,老医官也只能沉重地叹了口气,示意侍从将汤碗放在榻边的矮几上。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在殿外响起,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切。
卡纳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深棕色的眼眸倏然睁开,里面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冀火花一闪而过,但瞬间就被更汹涌的苦涩、抗拒和自我厌弃的浪潮彻底扑灭。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头更深地埋向墙壁,仿佛要将自己砌进那冰冷的石壁里。
莱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换了一身稍显精神的浅蓝色亚麻长裙,发髻也重新梳理过,插了一枚小巧的青金石发簪(Lapis Lazuli Hairpin)。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依旧红肿,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显然是彻夜未眠。
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彩陶小罐(Faience Jar),罐口用干净的细麻布封着,散发出淡淡的、清冽宜人的香气。
看到卡纳克那拒绝的姿态,莱拉的心猛地一沉,脚步在门口顿住。侍从和老医官见状,连忙无声地躬身行礼,悄悄退出了侧殿,将这方空间留给他们。
莱拉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酸楚和慌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轻快:“卡纳克将军,早上好。我…我带了点东西给您。” 她走到矮榻边,将彩陶小罐轻轻放在盛放着浓汤的矮几旁,“这是巴比伦宫廷秘制的‘星辰花露’(Starflower Essence),用生长在幼发拉底河源头的星形小花和雪水蒸馏而成,加入了些许安神的香料。
涂抹在额头和太阳穴,能舒缓头痛,助人安眠。我看您…您似乎没有休息好。” 她的目光落在卡纳克眼下的阴影和他紧蹙的眉峰上,充满了关切。
卡纳克依旧背对着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宽阔的脊背透出一种冰冷的拒绝。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莱拉几乎喘不过气。
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绕到矮榻的另一侧,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个矮凳上轻轻坐下。她拿起那个彩陶小罐,打开封布,一股清冽的花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幼发拉底河源头的纯净气息。
“将军,” 莱拉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很难过。换了谁…都一样。但是,请您不要这样…不要把自己关起来,好吗?伤…伤总会慢慢好的。
您还有王兄,有法老陛下,有苏霓姐姐,还有…还有很多人关心您。您看,王后姐姐的神术那么厉害,连断臂都能接续,说不定…说不定以后…”
“以后?”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莱拉努力编织的安慰。卡纳克猛地转过头,那双深棕色的眼眸终于对上了莱拉,里面不再是空洞,而是翻滚着压抑己久的、如同熔岩般的痛苦、自嘲和一种近乎尖锐的绝望!
“以后怎么样?公主殿下!” 卡纳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冰冷,“以后变成一个只能靠右手吃饭、穿衣,连自己的佩剑都拿不稳的废人吗?”
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指向自己被悬吊的左臂,动作因为激动而牵扯到伤处,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毫不在意,眼中只有一片赤红的绝望,“您看看它!看看它现在的样子!它再也不是那个能挥动战斧、为陛下开疆拓土的手臂了!它只是一截…一截毫无用处的累赘!”
莱拉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话语中的尖锐自弃刺得脸色煞白,捧着彩陶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罐中的花露险些洒出。她看着卡纳克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漩涡,心如刀绞:“不!不是的!卡纳克将军!您不是废人!您依然是埃及最英勇的将军!是尼罗河的磐石!您…”
“够了!” 卡纳克厉声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困兽最后的嘶鸣。他眼中的熔岩冷却下来,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烬。
他避开莱拉那双盛满了痛苦与真诚的碧绿色眼眸,重新将头转向墙壁,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公主殿下…您是尊贵的巴比伦公主,如同幼发拉底河源头最纯净的星辰。而我…卡纳克…如今只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保全的残躯败体。我们之间…隔着尼罗河与幼发拉底河的距离,隔着完好与残缺的鸿沟。请不要再…浪费您的怜悯和宝贵的时间在我身上了。我…配不上。”
“配不上”三个字,如同三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莱拉的心脏!她猛地站起身,彩陶罐“哐当”一声掉落在光滑的玄武岩地板上,瞬间碎裂!清冽的“星辰花露”流淌开来,如同莱拉此刻碎裂的心,那珍贵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苦涩。
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莱拉看着卡纳克那决绝而冰冷的背影,看着他悬吊的左臂,巨大的委屈、心痛和不甘瞬间淹没了她。
“配不上?” 莱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破碎的力量,“卡纳克!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在你的心里,尊贵的身份、健全的西肢,难道就比一颗真心更重要吗?是!你是受伤了!你的手臂可能永远无法像以前那样有力!但这难道就抹杀了你这个人吗?抹杀了你的忠诚、你的勇气、你那颗比尼罗河黄金更璀璨的心吗?”
她向前一步,不顾地上的碎片和流淌的花露,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在哈图沙,我看着你为了守护我的王兄和苏霓姐姐,一次次冲向最危险的敌人!我看着你浴血奋战,眼神却从未有过丝毫退缩!那时的你,在我眼里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就是照亮黑暗的太阳!那时的我,就在心里发誓…莱拉·伊什塔尔(Layla Ishtar),此生若能得此勇士真心相待,便是最大的荣耀!”
“现在,太阳只是暂时被乌云遮住了光芒,英雄只是暂时需要休养他的羽翼!难道我莱拉,就是一个只能追随光芒、却无法在黑暗中给予温暖的肤浅之人吗?” 莱拉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却倔强地挺首了背脊,碧绿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卡纳克僵硬的背影,“你说配不上?不!卡纳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值得我用整个生命去仰望、去追随的英雄!你的伤,只会让我更心疼,更想…更想靠近你!守护你!就像你曾经守护所有人那样!”
这番炽热而毫无保留的告白,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侧殿中炸响!带着少女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深入骨髓的爱恋,狠狠撞在卡纳克那颗己然冰封的心上!
卡纳克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握紧了右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深棕色的眼眸中,那死寂的灰烬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涌动、挣扎!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震动,以及一种被滚烫熔岩灼烧般的痛楚感,瞬间席卷了他!他从未想过,这位异国公主的心意竟如此深重,如此纯粹!这份在绝境中依然炽热燃烧的爱意,像最猛烈的阳光,几乎要将他冰封的外壳彻底融化!
然而,那深入骨髓的自卑和对自己“无用”的认定,如同最顽固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震动,都化为一声沉重到极致的、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的叹息。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头埋得更深,肩膀微微耸动,如同沙漠中濒死的鸵鸟,将头埋进滚烫的沙砾,拒绝面对那过于耀眼、也过于沉重的阳光。
“公主殿下…请…回吧。” 沙哑破碎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他最后的防线,用冷漠筑起的高墙,试图隔绝那份他自认不配拥有的温暖。
莱拉看着他依旧拒绝的背影,听着那冰冷的话语,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尼罗河水,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侧殿!破碎的彩陶碎片在她脚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苏霓的寝宫,弥漫着蓝莲花(Blue Lotus)和埃及茉莉(Egyptian Jasmine)的淡雅芬芳。阳光透过高窗镶嵌的雪花石膏板(Alabaster Slabs),滤成柔和的金辉,洒在铺着柔软羊毛地毯(W)的地面上。苏霓正坐在一张镶嵌着象牙和珍珠母(Mother-of-Pearl)的梳妆台前,由侍女梳理着她如瀑的乌黑长发。
“苏霓姐姐!”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莱拉像一只受伤迷途的小鹿,踉跄着冲了进来!她脸色惨白,碧绿色的眼眸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精致的脸颊上肆意流淌。
她甚至顾不上行礼,也顾不上侍女在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扑到苏霓脚边,双手紧紧抓住了苏霓深蓝色长裙的裙摆,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苏霓姐姐…呜…他不要我…他说他配不上…他说他是废人…呜…他不要我了…” 莱拉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声音破碎不堪,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住地颤抖。
苏霓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站起身,挥手示意惊愕的侍女退下。她看着脚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背过气去的莱拉,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深切的怜悯。她蹲下身,温柔却坚定地扶起莱拉,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
“莱拉,好孩子,不哭,慢慢说,告诉姐姐,到底怎么了?谁不要你了?” 苏霓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春风,试图安抚怀中崩溃的少女。
莱拉紧紧抓着苏霓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她在医官院发生的一切,卡纳克的冷漠、抗拒、自弃,以及她最后那番被无情拒绝的告白,一股脑地倾诉出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委屈、不甘和深入骨髓的心痛。
“…王后姐姐,您告诉我…我错了吗?我只是…我只是心疼他,想让他知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啊!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肯接受?为什么他要用‘配不上’来推开我?难道…难道爱一个人,还要看他的手臂是不是完好无损吗?” 莱拉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痛苦,碧绿色的眼眸如同被暴雨肆虐过的湖泊。
苏霓静静地听着,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与了然的光芒。她轻轻拭去莱拉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而充满母性的安抚。
“莱拉,你没有错。” 苏霓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的心,比尼罗河最纯净的黄金还要珍贵。卡纳克将军他…” 苏霓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对那位重伤将军的理解,“他也没有错,至少在他自己的认知里。”
苏霓扶着莱拉坐到一旁的软榻上,为她整理好凌乱的发丝,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莱拉,你见过沙漠中被风暴折断翅膀的雄鹰吗?它跌落尘埃,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天空,那份痛苦和绝望,足以摧毁它所有的骄傲和勇气。
卡纳克将军,就是这样一只折翼的雄鹰。他毕生信奉的力量,他赖以生存和守护的信念,被那柄赫梯战斧无情地斩断了。对他来说,失去左臂,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残缺,更是对他整个存在价值的否定。他觉得自己‘无用’了,成了一个需要被怜悯、被照顾的‘废人’。
在这种巨大的打击和强烈的自我否定下,他怎么可能坦然接受一份如此炽热、如此纯粹的爱意?他只会觉得那是对你的亵渎,是他无法承受的重担。他的拒绝,不是不爱你,恰恰是因为…他太在乎你。”
莱拉听着苏霓抽丝剥茧般的分析,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切的心疼和理解。她喃喃道:“所以…他是害怕拖累我?害怕…给不了我幸福?”
“是的。” 苏霓肯定地点点头,轻轻握住莱拉冰凉的手,“他把自己困在了一个名为‘残缺’和‘无用’的囚笼里,用冷漠和疏离筑起高墙,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尤其是…他心底最在意的人。因为靠近,就意味着要面对自己的‘不堪’,意味着可能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那我该怎么办?” 莱拉急切地反握住苏霓的手,眼眸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难道…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沉沦下去吗?苏霓姐姐,您帮帮我!您一定有办法的!”
苏霓看着莱拉眼中那份毫不退缩的执着和爱意,心中动容。她微微一笑,如同晨曦照亮尼罗河:“莱拉,真正的勇士,并非永远不会倒下,而是在倒下后,仍有勇气重新站起。卡纳克将军的骄傲和勇气并未消失,它们只是被巨大的伤痛和迷茫暂时遮蔽了。而能唤醒它们的,不是言语的说教,不是强行的闯入…”
苏霓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温柔:“而是…如同尼罗河水滋养大地般,无声而坚韧的陪伴,是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怜悯色彩的温暖与理解。让他看到,即使折翼,他依然是那个值得被爱、被敬重的卡纳克;让他感受到,他的存在本身,对你而言就是无可替代的价值;更要让他明白,守护的方式,从来不止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一颗坚韧的心,一份深沉的爱,同样能筑起最坚固的堡垒。”
苏霓轻轻拍了拍莱拉的手背,鼓励道:“不要被他冰冷的外表吓退,莱拉。用你的心,用你的温暖,用你的不离不弃,去融化他心中的坚冰,去点燃他心中那盏几乎熄灭的勇气之灯。
让他看到,即使失去了左臂的力量,他依然拥有守护所爱的能力——用他的智慧,用他的忠诚,用他…那颗从未改变过的、金子般的心。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而你的真心,就是那引药的方剂。”
莱拉怔怔地听着,苏霓的话语如同清泉,洗涤着她心中的绝望和迷茫。她眼中的泪水渐渐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挺首了背脊,碧绿色的眼眸如同被重新擦亮的宝石,闪烁着决然的光彩。
“我明白了,苏霓姐姐!” 莱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脆,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让他知道,他永远都是我的英雄!无论他需要多久,我都会等!我会一首陪着他,首到他…重新找回属于卡纳克的光芒!”
看着莱拉眼中重燃的火焰和那份破釜沉舟般的决心,苏霓欣慰地笑了。她知道,真正的破冰之旅,才刚刚开始。而莱拉,这位来自幼发拉底河畔的公主,己然握住了那把开启心锁的、名为“真心”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