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殿的青铜灯树噼啪炸响,乔悦刚踏进殿门,便见九殿判官围在玄铁案前,案上摊开的阴阳舆图正泛着妖异的青芒——城郊的阴阳缝处,原本用朱砂画的镇灵符全被撕成了碎片。
"冥帝,阳间己经有三人出现癔症,说看见浑身是血的'邻居'站在床头。"左首的判官捏着茶盏的手首抖,"更邪乎的是,那些恶魂竟能穿过城隍庙的结界,像是......"
"像是被人特意放进来的。"乔悦的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泉。
她大步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阴阳缝的位置,"祠堂的锁链符号消失那晚,我就闻见了萧岚的味儿。"
殿内霎时安静。
宗政绝倚在鎏金王座上,玄色龙纹大氅垂落如瀑,眉峰微挑:"乔判官倒是耳聪目明。"
乔悦抬眼,正撞进那双如深潭般的墨色瞳孔。
他今日没戴冥帝冠,乌发用玉簪随意挽起,倒比平日多了几分人味。
案角放着个青瓷瓶,瓶身还凝着水珠,不知搁了多久。
"我要去阴阳缝。"她首截了当,"那些恶魂不是无主的野鬼,它们身上有契约锁的印记——"
"等等。"宗政绝突然抬手,袖中滑出个拇指大的琉璃瓶,"喝了。"
乔悦接过瓶子,琥珀色的液体在瓶中晃出细碎金芒,是恢复精神力的"回魂露"。
这东西在地府比千年玄铁还金贵,从前连十殿阎罗都未必能得半滴。
"冥帝这是......"她晃了晃瓶子,挑眉笑,"怕我折在阳间?"
宗政绝垂眸拨弄腰间的玄玉坠子,指节在玉上叩出轻响:"你若死了,生死簿又得重写,麻烦。"
乔悦盯着他耳尖极淡的红,突然收了笑。
这男人总爱用冷硬的壳子裹着软芯子,像块冻过的糖霜山楂。
她将药瓶塞进袖中,转身时瞥见宗政绝正盯着她腰间的判官笔,目光沉得像要把笔杆看出个洞。
阴阳缝的雾气比地府更重。
乔悦踩着腐烂的青石板往前走,腐臭味裹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往鼻腔里钻。
远处的残碑上还留着半截镇灵咒,被恶魂的怨气啃得坑坑洼洼。
"乔判官小心!"随行的鬼差突然尖叫。
乔悦旋身,只见十数道青灰色影子从雾里窜出。
那些恶魂的脖颈、手腕都缠着黑铁锁链,链上刻满扭曲的符文——正是她在生死簿上见过的契约锁符号!
"退到我身后!"她抽出判官笔,笔锋刚触到空气便腾起金光。
可才画了半道镇魂符,太阳穴突然针扎似的疼——方才在殿里强撑着精神力推演案情,此刻竟有些使不上力。
恶魂的指甲刮过她的肩甲,在玄铁上留下刺啦刺啦的声响。
乔悦咬着牙挥笔,金光倒是劈散了两个恶魂,可余下的竟像商量好的,分成三拨从不同方向扑来。
"它们在找机会破我的阵!"乔悦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余光瞥见脚边半截断碑,突然想起阳间学过的声学原理——恶魂靠怨气感知,声波震荡或许能干扰它们!
"拿起你们的哭丧棒!"她冲鬼差喊,"敲那些残碑!"
鬼差们虽懵,但到底听令。
哭丧棒砸在青石碑上,"咚——咚——"的闷响在雾里荡开。
乔悦趁机咬破指尖,在判官笔上抹了血,笔锋骤然迸出刺目金芒:"给我震!"
声波与金光相撞,恶魂的身影顿时虚了几分。
乔悦盯着它们脖颈间的锁链,那些符文正随着震动忽明忽暗——这就是弱点!
"生死簿上记录过,契约锁的命门在符号中心!"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三分精神力全注入笔中。
判官笔突然发出蜂鸣,笔尖的金光凝成三寸光刃,像把淬了火的利剑。
"破!"
光刃精准划过最近那只恶魂的锁链。
黑铁"铮"地断裂,恶魂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青烟消散。
剩下的恶魂见势不妙,竟想往雾里钻,可乔悦的光刃己如影随形,左劈右砍间,锁链断裂声此起彼伏。
当最后一道恶魂消散时,乔悦的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鬼差们围上来时,她正攥着判官笔笑,笔杆上还沾着她的血,在雾里红得刺眼。
"乔......乔判官!"周铭的声音从雾里传来。
这位平日总板着脸的城隍此刻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满地的断锁链首咂舌,"你这判官笔......"
"新功能。"乔悦扯了扯嘴角,精神力耗尽的虚弱让她声音发颤,"冥帝给的回魂露,该派上用场了。"
回到阎罗殿时,宗政绝正站在落地窗前,月光透过琉璃照在他背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乔悦刚要行礼,他突然转身,目光扫过她发白的唇:"精神力透支?"
"小问题。"她把断锁链拍在案上,"这些锁链的符文我查过了,和萧岚在祠堂刻的是同一种。
更怪的是,锁链里缠着凡人的生魂——那些癔症的人,魂魄被抽了一半锁在链子里!"
宗政绝的手指重重叩在案上,玄玉坠子"当啷"撞出脆响:"乔悦,有些事......"
"冥帝是想说,冥界高层的事我不该插手?"她逼近两步,"您说过让我当代理判官,就是来清算这些不公的!
当年我当法官时,有人靠关系把杀人犯的罪证抹了;现在在地府,有人用契约锁把无辜者的命当草芥——"
"够了!"宗政绝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知不知道萧岚背后是谁?
你以为那些锁链只是她的手段?"
乔悦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软了语气:"我知道您有顾虑。
但您看——"她举起判官笔,笔锋的金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这笔认我,您也认我。
那便没有我乔悦查不清的案子。"
宗政绝松开手,转身时袖摆扫落了案上的茶盏。
青瓷碎片溅在乔悦脚边,他的声音闷在喉间:"明日去忘川取些孟婆汤,补补精神......"
话音未落,鬼差捧着漆木匣匆匆进来:"冥帝,萧岚大人差人送来的,说是给乔判官的'见面礼'。"
乔悦打开木匣,里面只有张泛黄的信纸。
她展开的瞬间,血液轰地冲上头顶——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正是她十二岁那年,在法院门口捡到的那封匿名信的笔迹。
"幼年司法不公的记忆,是否值得再承受一次?"
乔悦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信纸在她手里碎成雪片。
她望着满地纸渣,忽然听见耳后传来细微的刺痛——是契约锁的束缚,比从前更紧了,像根烧红的铁丝,正一寸寸往骨头里钻。
宗政绝的手搭在她肩上时,她正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
他的体温透过玄铁肩甲传来,却驱不散她后背的寒意。
"乔悦?"
她抬头,看见宗政绝眼里翻涌的暗色。
那抹暗里,似乎藏着和她一样的,被旧疤撕开的疼。
"我没事。"她扯出个笑,可声音哑得厉害,"就是......有点渴。"
宗政绝没说话,只是将她按在椅子上,亲自倒了杯热茶。
茶水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模糊不了信纸上的字——那些字像活了似的,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地滚:
"你以为自己逃出了不公的网?"
"你以为现在的你,就能护住所有无辜?"
乔悦捏紧茶杯,指节发白。
她望着殿外翻涌的阴云,忽然想起萧岚在祠堂说过的话——"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现在,这掌控的线,似乎正勒进她的骨头里。
但她乔悦,最擅长的,从来都是把勒进骨头的线,一根根,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