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浸了水的薄纱,透过刑堂雕花窗棂漫进来,在青砖上洇出一片模糊的亮斑。
宋砚屈指叩了叩案上摊开的供状,指节与纸页相触的脆响惊得梁上麻雀扑棱着飞走。
这是李一百九十五昨夜的第三次审讯记录。
他盯着"影首是故国师庶子"那行字,笔尖在"庶"字最后一捺处微微发颤——前半句的字迹清瘦如竹枝,到这里突然变得粗重,墨点洇开半寸,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压了手腕。
"王捕头。"他抬眼唤人,声音轻得像落在卷宗上的灰。
廊下立即传来皮靴碾过露水的声响。
王二百零一掀帘进来时,腰间铜铃还在叮铃作响,额角沾着星子般的水珠,显然是从火场方向一路跑来的:"宋大人。"
"昨夜钟楼火场,可有人提及文书遗失?"宋砚指尖划过供状上的墨团,"李大人这份供词,后半段笔力骤变,倒像是被人攥着手写的。"
王二百零一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擦额角,却在碰到官服前顿住——他今早特意换了干净皂衣,袖口还别着新补的补丁。"回大人,守夜的张七说,火起时见个黑影子往偏殿跑,像是要抢什么。"他压低声音,"后来救火队冲进去,只寻到半块烧焦的木匣,锁头是鎏金的,看着像装文书的。"
"木匣现在何处?"
"在...在大理寺库房。"王二百零一的指甲掐进掌心,"卑职今早去问过库吏,说是昨夜被少卿房的人提走了。"
宋砚的指节在案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老狱卒教他的,用节奏压下翻涌的情绪。
库房归少卿首管,而现任少卿正是赵一百五十八的门生。
"宋推官。"
新的声音从侧门传来,带着点清冽的墨香。
苏若蘅抱着一摞残档进来,月白裙角扫过青砖,发间木簪上的流苏轻轻晃动。
她将最上面的一张纸推到宋砚面前:"兵部十年前的移文,被虫蛀得厉害,我用糨糊粘了三晚。"
宋砚低头,见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伪证需分三路,赵某亲掌御审方向..."墨迹在"赵"字处断开,像是被利刃划破的。
"他们早料到会有人查。"苏若蘅的声音放得更低,"我查过文书编号,这是当年赵大人任刑部员外郎时的密档,本该锁在金柜里。"她指尖点了点残纸边缘的焦痕,"有人故意烧了大半,只留这半行。"
"难怪赵一百五十八咽气前还能笑。"宋砚扯了扯领口,后颈的灼伤又开始发烫。
昨夜火场里,那个二品大员被拖出来时,嘴角还挂着血沫子,眼睛却亮得瘆人——原来他留的不是遗言,是引他们往更深的陷阱里跳。
"宋大人。"
玄铁护甲相撞的闷响从门外传来。
孙二百零二掀帘而入,甲叶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太子殿下今早下了钧旨,着大理寺三日内呈递钟楼案全卷。"他压低声音,"可户部周尚书说要核账,刑部李侍郎推说旧疾复发,都推到后日才肯过堂。"
宋砚闭目凝神,意识沉入系统界面。"洞微"技能的蓝光在眼底流转,他看见钟楼三层的梁架在火中噼啪作响,文书架上的卷宗被热浪掀得翻飞——供词里说李一百九十五曾在三层与"神秘人"密谈,但根据烟熏痕迹,那间屋子的门闩从内侧插得死死的,根本没开过。
"李大人在说谎。"他睁开眼时,瞳孔里还残留着系统推演的光影,"或者,有人替他说谎。"
这次的声音更轻,像片落在瓦上的雪。
陆一百九十八不知何时站在廊下,青衫外罩着件褪色的鹤氅,腰间玉佩半藏在阴影里。
他左右看了看,才抬脚跨进门槛:"赵某的心腹昨儿个喝多了,说漏了嘴。"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赵大人咽气前,让那心腹把个檀木匣交给李大人——说是'伪证卷宗,留着保命'。"
宋砚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旧疤里。
原来李一百九十五不是主谋,是赵一百五十八养的替罪羊!
那封"恭喜破百案"的密信,根本不是李写的,是藏在幕后的执棋人...
"调御审当日所有供状副本。"他霍然起身,惊堂木"啪"地拍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来,"王捕头,去库房守着,谁要提东西都记下来;孙侍卫,盯着各部堂官,他们拖延一日,便往太子那儿递一日的折子;苏姑娘..."他转身看向苏若蘅,目光软了些,"劳烦你去义庄,查查赵一百五十八的尸身——他咽气太快,未必是火场伤重。"
众人领命退下时,刑堂里的光线又暗了些。
宋砚铺开从御审房调来的供状副本,启动"逻辑推演·连环"技能。
时间线在眼前连成蛛网:李一百九十五寅时入钟楼,卯时火起,辰时被拿;赵一百五十八未时咽气,申时木匣失踪;而那封"伪证计划"的残信,恰好是在未时三刻被"意外"发现...
"这里。"他的指尖停在第三份供状上,"李一百九十五的认罪状。"墨迹与今早那份供词前半段如出一辙,清瘦,有力,每个"罪"字的竖笔都微微左倾——可昨夜在刑堂,李一百九十五的手明明抖得握不住笔。
"赵一百五十八,果然留了后手。"宋砚将三份假供状叠在一起,指节抵着眉心。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第一百案触发条件己满足",可他此刻只觉得后颈发凉——那个送密信的人,比他更早一步,看透了赵的布局。
"宋大人!宋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撞碎了刑堂的寂静。
狱卒阿三撞开半掩的门,腰间铜钥匙串哗啦啦撒了一地。
他脸色煞白,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青衫上:"不好了!
李大人...李大人在狱中自尽了!"
宋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起案上的验尸工具箱,转身时撞翻了茶盏,滚水泼在供状上,将"影首"两个字泡得模糊。"带路!"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我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三连滚带爬地往地牢跑,宋砚跟在后面,靴底碾过青砖缝里的露水。
转过最后一道回廊时,他听见地牢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腥气——是血的味道,混着点苦杏仁的甜。
李一百九十五伏在石床上的身影,己经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