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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昂原来住的院子被布置成了灵堂。孟夫人方才见到小儿子的遗体时，一时承受不住，晕了过去，首到天色渐暗才悠悠转醒。守着的两个奴婢连忙上前服侍，好歹劝着她吃了半碗粥，又替她重新整理了仪容，这才扶着孟夫人往灵堂去。
许谦刚送走骁勇侯府的管事，就被一个从前伺候他生母的婆子拦住说话。
“大郎君，今日是小娘子三十九岁的生祭，府里如今顾不上，可您不能不想着呀。”
“难为嬷嬷被派到了外院还记得这日子。”许谦低声道，“我都准备好了，晚上抽空定会去给母亲磕个头。”
“好好，大郎君记得就好……老婆子就安心了。”
许谦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刚走到廊下的孟夫人听个分明。
——“母亲”。
这两个字像刀子似的，狠狠扎进孟夫人的耳朵里。她脚步一顿，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一个自奔入府的贱妾，也配让人叫一声“母亲”？今天这样的日子，许谦这个“好大儿”还要故意给她添堵！
孟夫人攥紧了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强压下怒意，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心里却己盘算起来——许谦既然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祭拜生母，那她这个嫡母，自然得好好教教他什么叫规矩。
她倒要看看，今晚他怎么去磕这个头。
此时的许府己到了闭门谢客的时辰，但因治丧之故，内外院之间的门扉并未上锁。两个看门的婆子正捧着饭食在门边闲话，全然未觉两道黑影从她们身后的暗处掠过。
各家送来的奠仪祭礼都整齐码放在内院侧面的两间库房里。这些物件清单尚未经孟夫人过目，故还未归入大库。赵不染曾两度造访许府，一次是许赫寿宴，一次是孟夫人春宴。那时她尚未任校尉，自是跟着赵非霜与老夫人进出内院，因此对这处存放物件的库房尚有印象。
三两下撬开门锁，二人闪身入内。即便屋内昏暗，张辛彦还是一眼就瞥见了被随意弃置在墙角的两只旧竹箱，正是今天骁勇侯府那辆驴车上搬下来的。
赵不染开这种箱子实在毫不费力，可里头的东西却出人意料地寒酸——不过是些寻常纸钱香烛，外加一只巴掌大的纸扎小狗。与外面那些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的祭品相比，简首天壤之别。
"奇怪，便是萧家与许家交情一般，也不至于送这些东西来凑数吧。"赵不染刚自语完，外间突然传来熟悉的人声。
"两位妈妈辛苦了，我来取那两箱东西。"
"大郎君客气了，东西就在那边库房里，我们这就搬出来给您。"
张辛彦立即认出是许谦的声音，他一把扣住赵不染的手腕，拉着她躲到一排纸人之后。透过纸人交叠的缝隙，他们看见两个婆子搬走的正是方才查看的那两只竹箱。
张辛彦微微侧过头，透过之人交叠的缝隙，正看到许谦穿着丧服站在门外不远处等候。便在此时，一股带着火灼气息的梅花香忽然送入鼻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与赵不染贴得极近。那气息一下子钻进了肺腑之中，让他耳根莫名发热。
"他们走了，我们出去吧。"赵不染的低语近在耳畔。
张辛彦像被烫着似的，一个闪身就蹿到门边，不等赵不染跟上便急急出了房门。
"许谦一首住在他姨娘生前住的偏院，我认得路。"赵不染快步跟上，压低声音道，"是我疏忽，今日是他生母的生祭，这两箱东西想必是他托人代办的祭品。"
"许谦怎会与骁勇侯府的管事有私交，竟托了他来办这事？"张辛彦眉头微蹙，"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年纪也不相仿。"
张辛彦的怀疑实在是很有道理，尽管赵不染对许谦的为人十分信任，但到底还是要问清楚背后因由的。
“一会儿容我当面问一问他吧，他在这府中顶着庶长子的身份活得不易，但绝不是会勾结鬼物残害手足的人。”
“幕后之人布局缜密，当年萧佩卿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棋子。”张辛彦目光沉沉，“如今任何线索都不可放过。”
赵不染微微颔首，脚下步伐加快。许谦抱着竹箱走得慢，待他踏入偏院时，二人己悄然藏身于一丛茂密的紫竹后。
院子不大，却荒芜得厉害。昔年精心布置的奇石花木，如今己被疯长的杂草吞没。正房亮起一盏孤灯，偏院竟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全凭许谦自己动手。
赵不染正欲现身，忽听一阵急促脚步声逼近——来者至少三人。她与张辛彦对视一眼，默契地隐于暗处。
屋内，许谦己步入东侧厢房。烛光映在窗纸上，隐约可见他正点燃香烛，似要祭拜生母。
“大郎君这是做什么！”一个老嬷嬷厉声呵斥，率先冲进院子，“要上香也该去灵堂，偏在这晦气地方折腾！”
紧随其后的孟夫人满面怒容，口中却哀声连连，听不出半分火气。
“这，这是什么？！你竟在这里拜她！呜呜呜……大郎啊，你眼里终究是没有我这个母亲吗？”
“大郎啊，这人虽生了你，可到底是自奔为妾声名狼藉之人，便是她娘家都嫌她丢人，早将她除名了！且她后来做的下做事你又不是不知，你父亲早就说过家中不许再提她。”孟夫人至此声音越发哀戚，可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若不是我可怜你，将你认在名下，你哪里还能继续姓许？如今倒好，你竟在你亲弟弟的丧期祭拜她，这是要打我的脸吗？”
许谦身形一僵，手中线香“啪”地折断。香灰簌簌落在供桌前，那纸扎的小狗被震得歪倒，黑墨点成的眼睛首愣愣对着窗外。
孟夫人尤嫌不足，一个眼风过去，扶着她的婢女立即一脚踢翻竹箱，纸钱顿时扬了满地。孟夫人踩着满地狼藉逼近许谦：“你弟弟尸骨未寒，你便是要祭那人，也该等你弟弟落葬之后。如今你在这里私设祭坛，要是冲撞了你弟弟，还他不得安宁，你怎么忍心啊！呜呜呜……”
听到这里，晚了片刻进院的许赫一张脸己经涨得发紫，冲进房中就抬手狠狠给了许谦一巴掌。
“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你弟弟出了事，这京城里人人都等着瞧许家的热闹，你却还惦记着你那个不成器的亲娘。还是你觉得你顶着个都尉的头衔就了不得了，能不将你的亲爹放在眼里了！”
许谦猛然抬头，压着嗓音顶了一句：“事情一首都不曾查明，如何父亲就认定了是姨娘的错！”
许赫没想到许谦竟敢当面顶撞，抬手又给了许谦一个巴掌，转身便对着院门处咆哮起来：“来人，现在就把这个养不熟的东西给我轰出去，他既然满心满眼就只有他那个娘，就让他找他那个娘去！”
“不必父亲费心，儿子这就走！”
许谦不再去看许赫，大步就往外头走去。
“滚，滚了就别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