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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入硝子离开后，医疗室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五条悟平稳悠长的呼吸（反转术式作用下，他睡得很沉），以及……伏黑惠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依旧轻轻抵在太宰治的手臂上。
太宰的身体依旧僵硬得像块刚从冰柜里拖出来的木头。
惠的额头贴着他手臂皮肤的地方，传来一种持续的、温热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生命力的触感。
这感觉陌生而……粘腻，像某种甩不掉的、湿漉漉的东西贴了上来。
惠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此刻也变得格外清晰，固执地钻入他的鼻腔，试图驱散那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以及他灵魂深处萦绕不散的深渊气息。
“我最讨厌狗了……” 太宰治鸢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这句几乎刻在灵魂里的独白。
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纯粹的厌烦。
这句话并非针对此刻贴着他的惠，更像是他面对所有试图靠近、试图给予温暖或善意的人或物时，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般的排斥宣言。
狗，忠诚、热情、粘人，毫无保留地献上爱意——这些特质在太宰眼中，恰恰是最令人窒息、最难以忍受的负担。
它们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内心的空洞与冰冷，让他无所适从。
然而，这句低语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
贴着他手臂的惠，身体微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中了。
但他并没有抬起头，也没有退开，反而将额头贴得更紧了一点，仿佛在无声地抗议，或者……是更加固执地确认自己的存在。
太宰能清晰地感觉到惠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这感觉让他更加烦躁，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把手抽回来。
但手臂上传来的重量和那份小心翼翼的依恋感，又像无形的锁链，让他动弹不得。
“……” 太宰沉默着，眉头微蹙。
体内深渊的咆哮似乎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温水煮青蛙般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惠的“装可怜”战术，笨拙却精准地击中了他防御体系中最薄弱的一环——对纯粹善意的束手无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诡异的“贴贴”状态还在持续。
太宰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和惠散发出的、无声的“求安慰”气息逼疯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局面，否则他可能会真的忍不住把这只粘人的“小狗”从窗户扔出去——尽管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觉得多余。
“喂……” 太宰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我说……差不多得了。”
他微微侧头，试图用冰冷的眼神驱赶那颗贴着自己的脑袋。
“你打算在我这破手臂上长蘑菇吗？海胆头小鬼。”
惠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抵着太宰手臂的额头微微抬起一点，露出一双依旧泛着红、但此刻带着点茫然和受伤的深蓝色眼眸。
他看向太宰，眼神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打湿的幼犬，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太宰先生……我只是……”
“只是什么？”太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试图撕开少年那层“可怜”的表象。
“装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然后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
他扯出一个极其恶劣的、带着嘲讽的笑容，“伏黑君，你的演技，真是差极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惠的痛处。
惠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中那层水光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他猛地抬起头，彻底离开了太宰的手臂，身体向后缩了一下，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深蓝色的眼眸里，受伤、愤怒和被戳穿的狼狈交织在一起。
“我没有……装！”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我是真的……真的很担心您！看到您那样……伤害自己……我……”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把眼泪憋回去，但声音里的哽咽却更明显了。
“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您那样！我讨厌看到您痛苦的样子！”
这番带着哭腔的、近乎嘶吼的话语比任何表白都更具感染力。
它撕开了“装可怜”的伪装（或者说，将伪装下的真实情感彻底暴露出来），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赤诚的愤怒和担忧。
太宰治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眶通红、浑身颤抖、像只被踩了尾巴又强撑着不哭的小兽般的少年。
惠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温顺和依恋，只剩下一种被误解的委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这种执着，不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而是单纯地、固执地不想看到他沉沦于痛苦和自我毁灭。
这种纯粹到有些愚蠢的坚持……让太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
深渊在体内似乎也因为这强烈的情绪冲击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太宰张了张嘴，那句刻薄的“我最讨厌狗了”几乎又要脱口而出，但看着惠那强忍着泪水的倔强模样，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更加冰冷、更加疲惫的叹息。
“呵……”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冰冷的天花板，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担心？痛苦？” 他像是在问惠，又像是在问自己，“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和呼吸一样平常罢了。”
他顿了顿，仿佛耗尽了力气，闭上眼睛，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所以……别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看着……就烦。” 最后西个字，语气依旧恶劣，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抱怨。
这近乎是某种程度的“认输”了。
至少，他没有再厉声呵斥惠滚开。
惠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无声地滑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他看着重新闭上眼睛、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周身散发着冰冷厌世气息的太宰治，深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委屈、不甘、担忧，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难过。
他知道，自己没能真正靠近对方。
那层厚厚的、由绝望和虚无构筑的冰墙依旧存在。
但至少……他没有被彻底推开。
那句“看着就烦”，比起之前的冰冷漠视，反而像是一种别扭的……许可？许可他继续待在这里？许可他继续……“烦”着他？
惠没有再试图靠近。
他默默地用手背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走到不远处的椅子边，没有坐下，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固执地将视线锁定在病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上。
医疗室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仪器声和五条悟的呼吸。
但气氛己经悄然改变，之前的“贴贴”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焦灼的守望所取代。
伏黑惠像一只被主人呵斥后、虽然委屈但依旧固执地守在门外的小狗，不肯离去。
而太宰治闭着眼睛，仿佛沉沉睡去，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句无声的“我最讨厌狗了”，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却奇异地被少年无声的泪水和倔强的守望，染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温度。
家入硝子靠在门外，并没有走远。
她指尖夹着那根依旧没点燃的烟，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对话和最后归于沉寂的守望，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看透一切意味的弧度。
“讨厌狗？”她无声地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呵……讨厌狗的人，往往最容易招惹上甩不掉的小狗。孽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