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泥之息喷吐出的灰白浓雾,如同厚重的帷幔,将枯柳下的方寸之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沼泽的恶臭、追兵的喧嚣、甚至那远古巨龟本身带来的恐怖威压,都被这奇异的雾气大幅削弱,只剩下沉闷的、自身心跳和喘息的声音。
这是死亡沼泽中一个短暂而珍贵的避风港。
温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枯柳树干,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与尘泥之息的意念沟通,以及之前强行引导风息逃生,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他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指尖无意识地着怀中竖琴冰冷的木质琴身。
那嗡鸣己经平息,但琴身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与这沼泽、与那巨龟微妙的共鸣感。
艾莉丝没有放松警惕。
她单膝跪在盘虬的树根边缘,熔金般的竖瞳穿透浓雾,死死盯着浑浊水面下那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银色水流痕迹。
痕迹蜿蜒曲折,如同一条沉睡的水蛇,指向雾气弥漫的沼泽深处。
痕迹旁,稀疏的苍白芦苇倔强地探出水面,成为昏暗环境中唯一清晰的路标。
她将巨龟指引的方向和特征牢牢刻印在脑中,巨大的断剑横在膝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费舍尔则瘫坐在一旁,双手依旧死死抱着油布包裹的古卷,仿佛那是他的生命。
他脸色苍白,但眼中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混合着学者兴奋的光芒。
他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对温德和艾莉丝快速说道
“《西风古卷》记载,‘源水之泪’乃风与水元素精魂在极端环境下(风暴之眼)自然凝结的瑰宝!
形态不定,可能如液态水晶,也可能如凝聚的雾气核心!
它蕴含强大的净化之力,尤其对‘烈阳炽印’造成的污浊有奇效!
但取得它…”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恐惧
“需要‘风之信物’——很可能就是温德大人您的琴——靠近它时奏响特定的‘共鸣之诗’,引动其力,方能安全收取!
否则,狂暴的风水元素会将靠近者撕碎!
而且…”
他看向浓雾之外,仿佛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威胁
“风暴之眼本身就是绝地!永恒的风暴、撕裂的雷霆、剧毒的瘴气…古卷描述那里是‘自然的狂怒之渊’!”
“自然的狂怒之渊…”
温德睁开眼,黑眸中倒映着灰白的雾气,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决然。
他轻轻抚过琴弦
“总好过烈阳审判所的火刑柱。
至少,风暴是自由的。”
他支撑着站起身,身体还有些摇晃,但眼神己经恢复了清明。
“休息够了。时间拖得越久,外围的追兵布置就越严密。艾莉丝,看清水痕和芦苇方向了吗?”
“嗯。”
艾莉丝简洁回应,同时站起身,将断剑重新负在背上。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之前的疲惫和紧绷只是错觉,唯有那双熔金竖瞳深处的凝重,显示着她对前路的清醒认知。
“费舍尔,跟紧我,抱好古卷。”
温德看向年轻的修士
“关键时刻,可能需要你解读古卷上的指引。”
“是…是!温德大人!”
费舍尔连忙点头,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包裹,仿佛从中汲取勇气。
温德最后看了一眼浓雾深处那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尘泥之息如同亘古的礁石,幽绿的巨眼在雾中若隐若现。
没有言语,只有一股沉甸甸的交易压力传递过来。
“我们出发。”
温德低声道,率先踏出了灰白浓雾的庇护范围。
瞬间,沼泽黏腻冰冷的触感、刺鼻的腐臭和无处不在的湿闷感再次将他们包裹。
但这一次,他们有了明确的方向。
艾莉丝走在最前,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锁定水下那道蜿蜒的淡银色痕迹。
痕迹时隐时现,有时被浮萍覆盖,有时被浑浊的泥水搅乱,但旁边顽强生长的苍白芦苇,如同永不熄灭的路灯,清晰地指引着方向。
她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巨大的断剑成了探路的杖,每一次插入淤泥,都试探着前方的虚实。
沿着银痕和芦苇带,脚下的淤泥果然如巨龟所示,相对坚实,吸力小了许多,行走速度大大加快。
温德紧随其后,拉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费舍尔。
他努力凝聚着心神,体内那微弱的风息在离开巨龟的浓雾后,似乎恢复了一丝活力,虽然依旧滞涩,却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微微排斥着周围污浊的瘴气,让呼吸稍微顺畅了一些。
他时刻关注着艾莉丝的动作和周围的环境,指尖搭在琴弦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费舍尔则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风吹草动、水泡破裂或远处模糊的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紧紧抓着温德的手臂,另一只手死死护着怀里的古卷,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在祈祷还是背诵古卷上的警示。
沼泽深处比外围更加死寂。
浓雾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扭曲怪异的枯树如同垂死挣扎的鬼影,从浑浊的水中伸出嶙峋的枝干。
水面下,偶尔能看到巨大的、缓慢移动的阴影,或是闪烁着诡异磷光的眼睛,但它们似乎都本能地避开了那条淡银色的水痕和苍白芦苇带,仿佛那里存在着无形的禁制。
“是尘泥之息的威压…”
温德心中了然。
这位远古存在的庇护,不仅仅是指路,更是一种无形的震慑,让沼泽中其他危险的存在不敢靠近这条通路。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始终是令人压抑的灰暗,难以分辨时辰。
前方的雾气似乎开始翻涌得更加剧烈,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和臭氧气息也愈发浓重。
隐约间,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从前方传来,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又似无数巨兽在远方咆哮。
“风暴之眼…近了!”
费舍尔的声音带着恐惧,也带着一丝抵达目标的激动。
艾莉丝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景象,让即使是她也感到一阵心悸。
淡银色的水痕和苍白芦苇带,指向一片翻腾不休的灰黑色浓雾之墙!
那浓雾如同活物般剧烈地旋转、涌动,内部不断闪烁着惨白色的电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沉闷的雷鸣!
狂乱的气流撕扯着雾气边缘,发出尖锐的呼啸!
空气变得极其干燥,又夹杂着浓烈的臭氧和腐朽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刺痛着喉咙。
这便是古卷描述的“永恒风暴”的外围屏障——风暴之眼的边缘!
而那道指引了他们一路的淡银色水痕,在触及这片狂暴的灰黑雾墙时,便如同被吞噬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苍白芦苇也到此绝迹。
“路…没了?”
费舍尔的声音带着绝望。
艾莉丝熔金的竖瞳死死盯着翻腾的雾墙,试图寻找一丝缝隙或规律。
但除了狂暴还是狂暴。
温德走上前,与艾莉丝并肩而立。
狂风吹拂着他破烂的斗篷和黑发,他凝视着那片毁灭性的雾墙,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撕碎一切的狂暴风水之力。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琴,手指轻轻拂过琴弦。
“不,路还在。”
温德的声音在风雷声中显得异常平静
“尘泥之息指引我们来到这里,路就在这风暴之中。费舍尔,古卷上关于如何进入风暴之眼,如何寻找‘源水之泪’,还有那‘共鸣之诗’…可有更详细的记载?”
费舍尔连忙在油布包裹中翻找古卷,手指因紧张而颤抖
“我…我再看看!‘源水之泪’…‘风眼之枢’…‘共鸣之诗’…有了!这里有一段模糊的颂诗残句,旁边标注需以‘纯净风之心’咏唱,配合‘风之信物’引导…”
他磕磕绊绊地念出几句晦涩拗口的古老音节。
温德默默记下那些音节,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韵律。
他再次抬头,望向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灰黑风暴。
“纯净风之心…”
他低声重复,黑眸中映照着闪烁的电光
“艾莉丝,费舍尔,抓紧我。
我们…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刺痛感的空气涌入肺腑。
他将全部心神,对自由的信念,对完成交易的决心,对伙伴的守护之念,都凝聚于指尖。
然后,他迎着那撕裂一切的狂风,拨动了琴弦!
不再是激昂的《终天》,也不是宁静的《天穹》。
他弹奏起一段即兴的、却带着古老韵律雏形的旋律,同时,用尽灵魂的力量,将费舍尔念出的残句,以最纯粹的情感唱响
“风兮!水兮!精魂共舞!”
“狂澜为引,雷音为鼓!”
“涤净尘垢,泪凝清露!”
“信物所指,前路…开!”
歌声出口的刹那!
嗡——!
温德怀中的竖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光!
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向内收敛,在温德身前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流转的青色光膜!
同时,琴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频率,竟与前方风暴的轰鸣产生了微弱的共振!
奇迹发生了!
那翻腾不休、仿佛坚不可摧的灰黑色狂暴雾墙,在琴音和青光的笼罩范围内,竟然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缓缓向两侧退散!
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极其不稳定的狭窄通道,在毁灭性的风暴中豁然显现!
通道内,混乱的气流依旧肆虐,惨白的电光在边缘闪烁,但它确实存在!
首通风暴的核心!
“走!”
温德嘶吼着,琴音未停,维持着通道的开启显然极其耗费心神,他脸色瞬间煞白,额角青筋暴起!
艾莉丝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温德的手臂,另一只手拽住还在发愣的费舍尔,
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条在毁灭风暴中开辟出的、岌岌可危的青色通道,猛地冲了进去!
三人的身影瞬间被狂暴的灰黑色雾气吞噬。
在他们身后,那狭窄的通道在琴音消失的瞬间,便被更加汹涌的风暴重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风暴之眼的边缘,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雷鸣和狂风的咆哮,如同巨兽愤怒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