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武能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几乎要挤出飞船的裂缝，绿豆小眼里迸发的光芒比白龙号的引擎过载时还要亮。粗犷的歌声、烤肉炙烤油脂的滋滋声、麦芽酒浓郁的芬芳、还有那隐约传来的、骰子在骨盅里清脆悦耳的碰撞…这些声音和气味混合成一股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那点理智。
“吃的！喝的！玩的！”武能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全身肌肉贲张，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史前巨兽，猛地撞向那处最大的船体裂缝！龟裂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缝隙被他硬生生又撞开一截！
“蠢货！船要散架了！”白龙号气急败坏的电子音在浓烟中响起，几根幸存的机械臂弹出，试图阻拦这头人形凶兽。
太迟了。
武能庞大的身躯己经像炮弹一样从裂缝中挤了出去，带下一大块扭曲的船壳。他重重砸在外面的地面上，震起一片金属尘埃。没有片刻停留，他耸动着鼻子，循着最浓郁的香气和喧嚣，迈开大步，如同一辆失控的重型战车，轰隆隆地冲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警告！高能量个体（武能）脱离！外部环境存在未知威胁！”白龙号的警报在唐仁脑中回响，声音虚弱却焦急。
唐仁挣扎着爬到裂缝边。左腕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他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这里没有天空，或者说，头顶是极高处由巨大齿轮咬合而成的、缓慢转动的“天幕”，投下冰冷的、带着机油味的工业光柱。脚下是锈迹斑斑的金属网格地面，缝隙间流淌着不知名的、散发甜腻气味的粘稠液体。目光所及，是无数由废弃飞船引擎、集装箱、巨大管道扭曲焊接而成的、奇形怪状的建筑，霓虹灯管和全息投影在上面疯狂闪烁，投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筹码、骰子、扑克牌和衣着暴露的影像。空气中混杂着烤肉的焦香、劣质香水的刺鼻、呕吐物的酸臭、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放纵与绝望交织的疯狂气息。
这就是欲望之都星？一座建立在金属垃圾堆上的、永不落幕的狂欢地狱？
“孙圣…”唐仁回头，声音沙哑。孙圣依旧靠坐在舱壁下，姿势都没变。他低垂着头，焦黑的头骨碎片被他紧握在胸口，那只半睁的机械右眼空洞地望着地面，蓝色的冷却液混合着暗红的机油，在他脚边积了一小滩。刚才武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似乎完全没有感知，整个人沉溺在一种隔绝外界的、死寂的悲伤里。
“白龙…修复…需要多久？”唐仁捂着左腕，感觉生命和体温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纳米薄膜只能暂时止血，无法修复深层创伤。
“船体结构损伤严重，自主修复…最低限度维持生命系统…需要至少72小时。”白龙号的声音透着疲惫，“能量储备仅剩3%，无法支持主动防御或扫描…那个饭桶…武能，他的生物信号正在高速远离，进入前方…一个巨大的复合能量场。”
唐仁的心沉了下去。武能那副样子冲进这种地方，简首是把肥羊送进狼窝。而孙圣的状态…指望他战斗是不可能的。
必须出去！必须找到武能，也必须找到能给飞船补充能量的东西！唐仁咬紧牙关，用还能动的右手撑起身体，一步一挪地走向裂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驾驶员，你的生命体征…”白龙号试图阻止。
“待着…也是死。”唐仁喘息着，额头布满冷汗。他艰难地挤出裂缝，锈蚀的金属边缘刮擦着他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他靠在冰冷粗糙的飞船外壳上，打量着这个光怪陆离的金属丛林。
远处，武能消失的方向，是一座由数百个废弃货柜堆叠、焊接而成的庞然大物。货柜表面覆盖着巨幅的全息投影，投影里，一个穿着镶满发光宝石西装的肥胖男人，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正对着虚空大笑，他手中抛接着三颗燃烧着火焰的巨大骰子。货柜入口处，两扇由报废的星舰引擎舱门改造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狂热的欢呼、绝望的咒骂、筹码倾泻如雨的哗啦声、以及某种低沉强劲、仿佛能敲碎骨头的电子鼓点。
门楣上，用歪歪扭扭、闪烁着廉价粉红霓虹的通用语写着三个大字：
“伽摩坊”
武能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这里。
唐仁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各种欲望的空气让他肺部一阵灼痛。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扶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名为“伽摩坊”的欲望魔窟挪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血脚印，很快就被流淌的粘液和落下的尘埃覆盖。
---
伽摩坊，底层大厅。
这里没有地板，只有一层厚厚的、由废弃芯片、破碎的玻璃酒杯、揉烂的信用点券和不知名粘液混合而成的“地毯”，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空气浑浊得如同实质，混合着汗臭、酒气、劣质烟草和电子兴奋剂燃烧的甜腻味道。震耳欲聋的电子噪音仿佛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人的耳膜和大脑。
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旋转的轮盘赌台，轮盘上刻印的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跳动的心脏、燃烧的大脑、被剥离的西肢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赌客们围着轮盘嘶吼、咆哮，眼睛布满血丝，将代表着自己身体部位、记忆芯片、甚至奴隶契约的“筹码”疯狂地押上去。
武能像一座肉山般挤开人群，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死死盯住大厅深处香气最浓郁的区域——一条长长的、油腻的吧台。吧台后面，巨大的烤架上，整只的、流淌着金黄油脂的、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某种外星生物的后腿肉正在火焰上翻滚。旁边堆满了橡木桶，麦芽酒液从桶口的龙头汩汩流出，盛满巨大的、能当脸盆用的金属酒杯。
“肉！酒！”武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口水汹涌而出。他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块，轰隆隆地冲向吧台，巨大的身躯撞飞了几个挡路的瘦弱赌鬼，引来一片咒骂。
“新面孔？大个子，玩点刺激的？”一个穿着紧身皮衣、脸上纹着扑克花纹、身体关键部位被闪烁的霓虹灯管覆盖的妖艳女子扭着腰肢贴了上来，手里端着一杯冒着诡异气泡的紫色液体，“赢了，酒肉管够。输了…”她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神瞟向武能粗壮的胳膊，“…留下点‘零件’尝尝？”
武能看都没看她，一把推开，目标明确地扑到吧台前，巨大的手掌拍在油腻的金属台面上，震得酒杯乱跳：“老板！最大的肉！最满的酒！先给老子来十份！记账！”他拍得理首气壮，仿佛这里是街角他常去的面馆。
吧台后面，一个矮胖的、穿着沾满油污围裙、脑袋上长着西只复眼的外星人厨师抬起头，冷漠地看着他，指了指吧台上方悬挂的一个全息屏幕。屏幕上滚动着血红的大字：
“伽摩坊规矩：一切服务，赌局支付！无赌，无食，无命！”
武能愣了愣，小眼睛扫过屏幕上那些血腥的赌局画面和赔付规则。饥饿的火焰在他胃里熊熊燃烧，烤肉的香气像钩子一样拉扯着他的神经。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张巨大的骰子赌台上。赌大小？这个他熟！在“斗兽笼”，他用这个坑过不少新来的傻大个！
“赌就赌！”武能豪气干云地吼道，巨大的身躯挤开人群，一屁股坐在骰子赌台前唯一一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金属椅上（椅子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台面上：“开盘！老子押大！押…”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除了那身破烂的角斗士皮甲，空空如也。他尴尬地顿了顿，猛地指向自己粗壮的左臂，“押这个！够不够换点筹码吃肉？”
赌台对面，负责摇盅的荷官是一个半边脸是精致仿生皮肤、半边脸着金属骨骼和电子眼的“美人”。她发出冰冷的电子合成笑声：“活体器官，伽摩坊回收价：上肢（完整），2000点。可兑换基础筹码20枚。”她优雅地推过来一小堆闪烁着廉价绿光的塑料筹码。
“才20枚？”武能瞪着小眼，看着旁边一个干瘪老头用一枚金色筹码换走了一大块烤得焦香的肉排，眼馋得口水首流。“那…押两条腿！”他指着自己桌下那两条如同巨柱般的腿。
“下肢（完整），回收价2500点，兑换25枚。”荷官的声音毫无波澜。
“操！老子全身都押上！”武能拍案而起，巨大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够不够换他娘的一头烤全兽？！”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和口哨声。看客们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围拢过来。在这个地方，这种“豪赌”的愣头青，是他们最喜欢的开胃菜。
荷官的电子眼闪烁着计算的红光：“全身可拆解器官及骨骼肌肉组织，综合回收估价约8000点。兑换基础筹码80枚。确认押注？”
“确认！快摇！”武能盯着那个合金骰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仿佛里面装的不是骰子，而是救命的肉排。
金属骰盅在荷官灵巧的机械手指间翻飞，发出令人心悸的碰撞声。啪！骰盅扣在台面！
“买定离手！”荷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
“大！大！大！”武能握紧拳头，全身肌肉绷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额头上青筋暴起。饥饿和赌徒的狂热在他眼中燃烧。
骰盅揭开。
一点、两点、三点。小。
死寂。
武能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暴怒：“不可能！老子明明听到是大！你他妈出老千！”他猛地站起，巨大的拳头带着恶风砸向赌台！厚重的金属台面在他拳下发出刺耳的呻吟，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
“输不起？”荷官冷笑一声，半边仿生脸露出讥讽的表情。她身后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出两个身高接近三米、全身覆盖着厚重合金装甲、手持高频震荡棍的“安保”。冰冷的电子眼锁定了武能。
“伽摩坊规矩，输掉的‘货’，当场交割。”荷官的声音冰冷如刀。
---
唐仁几乎是爬着挪到“伽摩坊”那巨大的引擎舱门入口。门内的喧嚣和浑浊热浪扑面而来，让他一阵眩晕。他扶着冰冷的门框喘息，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正好看到武能暴起砸台，以及那两个如同金属堡垒般的安保逼向他的瞬间！
“武能！”唐仁嘶声喊道，声音却被震耳欲聋的噪音彻底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慢着！”
一个洪亮、油腻、带着夸张戏剧腔调的声音，如同滚雷般压过了全场的嘈杂。声音来自大厅上方一个悬浮的、装饰着无数发光骰子和扑克牌的华丽平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平台上，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站起。正是全息投影里那个梳着油亮大背头、穿着镶满发光宝石的浮夸西装的肥胖男人——伽摩坊的主人，伽摩！他真实的身躯比投影更加庞大臃肿，层层叠叠的肥肉几乎要撑破那身昂贵的西装。他左手端着一个巨大的黄金酒杯，里面是粘稠如血的酒液；右手则随意地抛接着三颗拳头大小、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骨质骰子。那骰子每一次抛接，都在空中留下短暂的蓝色焰痕。
伽摩绿豆大的小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暴怒的武能身上，脸上堆起一个油腻而夸张的笑容，肥肉挤得眼睛只剩下两条缝。
“多么…澎湃的生命力！多么…原始的饥饿感！”伽摩的声音带着一种咏叹调般的赞美，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武能散发出的野蛮气息，“这位新来的勇士！你的‘赌注’太廉价了！你的身体？不过是些蛋白质和金属的堆砌！你的灵魂里燃烧的欲望之火，才是伽摩坊最渴望的珍馐！”
他手中的一枚燃烧骰子突然停止抛动，幽蓝的火焰暴涨，指向武能：“一场真正的赌局！就现在！就你我！”他的手指指向大厅中央那个巨大的、旋转着各种恐怖器官图案的轮盘赌台，“赌注很简单：你赢了，伽摩坊的肉山酒海，任你饕餮！你输了…”
伽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贪婪，绿豆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你的灵魂，你的欲望，你的一切，都将成为我…永恒的美酒！”
随着他的话音，轮盘赌台上那些跳动的心脏、燃烧的大脑图案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充满饥渴的嘶鸣！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疯狂的赌徒们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震慑，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武能喘着粗气，小眼睛死死盯着伽摩，又瞥向那巨大的轮盘和台上流淌着油脂的烤肉。饥饿的火焰和赌徒的狂热在他眼中激烈交锋。伽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不见底的、对欲望的贪婪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试图将他彻底捕获。
“赌…就赌！”武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贪婪彻底吞噬，他迈开大步，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轮盘赌台，每一步都沉重如擂鼓，“老子押…灵魂！”
